釀特務｜專訪《消失的情人節》大霈：直到楊曉淇誕生的瞬間，才帶領她學著更愛自己

生活中總有百般質疑自己的時刻，好比值不值得一份過去不敢奢求的愛、有沒有能力抓住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可不可以不只是完成一項挑戰，同時達到自我肯定與突破的目標？追逐夢想的路想來艱難，因現實那些昂貴代價令人望而生畏，不得不承認己身的矛盾──既無法放手一搏，也難以安於平庸，每每剩下「之後看著辦」、「再一段時間吧」等拖延之詞。

然而，2020 年這個震撼彈也教人領悟到，我們擁有的其實僅只當下。此時，有個新面孔帶著「無論如何先答應再說」、「關關難過關關過」的信念，急驚風似地大步闖入了金馬聖殿。

這位讓導演李安讚不絕口的鄰家女孩，老是快人一拍的郵局櫃員，舉止親切活潑、談吐爽朗陽光的盈盈笑臉，就是「大霈」李霈瑜。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熟悉感油然而生，彷彿與銀幕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楊曉淇劃上等號，這麼一鳴驚人演活了導演陳玉勳睽違多年的新作《消失的情人節》，不但台風穩健、能演能唱，更以流暢自然的演技深植人心。

「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或許就是這一趟不可思議的旅程帶給她最深刻的體悟。她常以「魔幻寫實」一詞形容《消失的情人節》以及自己一路走來的軌跡。拍攝期間，日日與龐大壓力共處，夜裡還夢到導演與攝影師在床角等開機；好不容易剪接完成，電影上映，接著金馬入圍名單公佈，我們看見了影片中的大霈從措手不及到喜極而泣的真誠模樣。如此毫無保留、值得肯定的她，思及此處，語氣還是下意識頓了頓，才透露自己一度自我質疑，一度萌生曉淇受劉老師看電影之邀時的疑問：

「會不會太快了？的確心裡浮現過這樣的感覺，可是同時也有前輩提醒我，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下一個機會在何方。其實沒有所謂快不快這件事情，只要你走得穩當，一步一步沒有人覺得你是僥倖，那就代表持續在證明自己的能力。因此我覺得，我應該要好好拍一拍肩膀，告訴自己，你已經做得很棒了。」

32 歲，是個剛剛好的迷人年紀，稱不上太早，稱不上太晚，而該磨練的、該經歷的也都淺嚐了一輪。相當斜槓的她曾待過紐西蘭、瑞典，語言能力不在話下，念的卻是服裝設計，近年組了名為「瘦瘦英雄」的樂團，擔任過模特兒、主持人，現在又以演員身份獲得認可。雖然不只專注耕耘電影圈，戲路相對順遂許多，但她的內心從未缺乏危機意識，更畏懼因此自滿或停滯。因為她仍抱著下一份夢想，仍有必須一步一腳印努力走下去的理由。

或許是巨蟹座性格使然，過人的意志力展現於大霈面對鏡頭的心態，坦白溫暖的特質又體現在與周遭人共處的空間裡。縱使演員資歷相對較淺，不斷向周遭人學習的心態也感染了劇組上上下下，不僅導演陳玉勳形容她與黑嘉嘉猶如自己的女兒，影迷也樂見他們形同家人般相處的輕鬆與融洽。

談及她眼裡的陳玉勳，語氣不禁流露出驕傲的神色，儼然擁有一個值得當作楷模的父親。除了形容他為人謙虛，態度親切，行事認真以外，那最佳導演當之無愧的敬業、才華、嚴厲、以身作則與自我要求，才是真正將所有成員凝聚起來的主要原因。在演員之路上，何其幸運識得一位身兼良師與益友，嚴父與慈母的貴人，讓大霈深刻理解到，無論未來的發展如何、是否還有演出好作品的機會，都要帶著這份追求完美的精神往前邁進。而她真正從這位師父身上學到一輩子受用無窮的事物，就是「態度」。

憶起拍攝現場毫不心軟的厲聲責罵，大霈至今內心仍滿是感激。雖然比例較低，集黑臉與白臉於一身的陳玉勳，其實也還是有不吝當面讚美的時候，好比「這個很好笑」、「這個很可愛」、「這就是曉淇該有的樣子」；甚至時常下戲回家後，會收到他捎來長長的訊息，誠懇地討論當日尚待修正與值得肯定之處。令她難以忘懷的一次，是相隔一年的情人節前夕，楊曉淇獨自在嘉義東石租屋處落寞吃著米粉湯，配上數十年如一日的馬賽克廣播頻道，淚水就這麼不聽使喚，滴答滴答落入了冷清的熱湯裡，這場戲拍攝過程順利到超乎所有人想像。

「他回家後傳了訊息給我，說今天開拍前，他想過好多個鏡頭，可能有 Slow Motion、可能有淚滴特寫、可能有曉淇視角凝視米粉湯等等，好多好多。但現在，他打定主意非這一顆不用，也就是最終電影裡呈現的角度，並誠懇告訴我：謝謝妳，完美演出了我想要的畫面，我應該要抱抱妳才對。」

即使過程百般挫敗，承受莫大壓力，卻也看見自己顯著的成長，因此她由衷相信，「嚴厲」為成就好作品、鍛造好演員的必要條件之一。而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此趟旅程早已告一段落，他們依然將這份緊密的情誼延續下去，有時嘻笑打鬧，有時關懷問候，有時分享對其他作品的觀點。何其幸運在這個圈子遇見了《消失的情人節》，一切都讓大霈感到意義非凡，彌足珍貴。

身為一群人之中資歷較淺的一位，凝神看著其他演員工作的身影，她總是難掩欽羨之情。好比今年眾人公認的台灣影壇年度風雲人物劉冠廷，她生動形容：劉冠廷演戲時渾身上下散發一種專注的魅力，帶有一種獨特的性感，與導演互動時就像站在對等位置，可以一同設計討論，從中尋找樂趣，彼此都相當享受創作的過程，令自己望塵莫及。兩人雖為男女主角，其實拍戲期間接觸相當少，但能與如此實力、經驗兼備的優秀演員合作，給予了自己許多觀察學習的機會，也成為現階段的她必須努力成長、自我提升的最佳榜樣。

另一位令大霈讚嘆不已的共事夥伴是音樂指導盧律銘，採用吉他、手風琴、木管、鋼琴等多項樂器，內斂真誠地譜出溫暖而不失童心，魔幻又不失浪漫的樂章，持續在觀眾心底喚醒指縫間點滴逝去的悠遠情懷。金馬舞台上的完美演出依舊歷歷在目，〈Lost and Found〉一曲象徵著電影的靈魂，盧律銘的主旋律道出了她勇敢裡有脆弱，甜美裡有惆悵，笑容裡有淚水；大霈則依據自己的嗓音稍微更動幾個音符，以顧寶明飾演的神秘角色「壁虎伯」為主軸填上歌詞，緊扣我們成長路上丟失的種種純粹事物，尋找過去，尋找人生，尋找被壁虎伯拾起那不想遺忘的自己。

即使到頭來火車出軌了還是火車，不可能變成飛機，但沒關係的，必須先看見脆弱，放手失去，才能重新認識世界的光明與晦暗。別怕青春消失就不信單純的美夢，別因為心關起來就不願為美好的結局而感動，最重要的，是主動做出改變。楊曉淇義無反顧踏上旅程，因為答案往往都在嘗試之中。

導演陳玉勳親自表示，拍攝《消失的情人節》最大的神秘事件，莫屬「只憑印象找了一個完全不像楊曉淇的人演活了楊曉淇」。聽聞此話的大霈忍俊不禁，笑著道，其實在楊曉淇身上確實看見不少自己過去的影子：對周遭的人不吝付出，每天行程滿檔，終日忙碌得像個無頭蒼蠅──舉凡親友有事相求，她往往二話不說使命必達，直到楊曉淇誕生的瞬間，才真正帶領她學著更愛自己。

「那句話『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不知道為什麼，在成為楊曉淇之後才開始對我產生意義。愛自己要從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開始，我因此得到許多反思，生活上也開始有所調整。實際而言，我的動作的確因此變得比較快，卻遲遲等不到楊曉淇退駕的一天到來，她始終停留在我的生命當中。」

聊到未來的展望，還是希望能褪去大家心中的楊曉淇形象，盼與不同風格的導演如蕭雅全、楊雅喆、徐漢強合作，去挑戰差異更大的角色類型。無論反派、壞人、笑面虎，或是動作、懸疑、驚悚戲都不排斥，期許自己在力求演技精進之外，流暢的雙語能力有朝一日能帶領她參與演出導演李安的電影。

大霈，李霈瑜，無疑為我們這一代女性的部分縮影：傳統與創新交會，東方與西方交融，必須身懷多種技能，不停斜槓、持續轉彎、拒絕畫地自限，才有機會找到自己的路。過去難以改變，明天太多未知，什麼都說不準的時刻只能試著關關難過關關過，先跨出第一步，方能看見自己的不足之處。剩下的我們投以更多努力拚命跟上。

至於，演戲會不會是未來獨鍾的唯一方向？或許連她自己都無法下定論，但現在站在舞台上的自信身影，無疑散發出不一樣的光芒，目光如炬，耀眼懾人。那個同樣愛著《霸王別姬》，深受張國榮演出影響的年輕演員；那個珍惜自身藝術文化，聆聽京劇表演長大的獨特女孩；那個嚷著喜歡的電影如《末代皇帝》、《飲食男女》，看個五六七八次也不會感到絲毫厭倦的執著觀眾，讓人不自禁對這樣的大方、坦誠與無懼報以更高期待。因為她一步一腳印踏實走出的足跡，將化作我們坐三望四仍命題模糊的共同人生的指引，帶著自我意識，以及不輕易服輸的氣魄，綻放出柔中帶剛的美麗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