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百畫夜談之六鬼市

媽媽！媽媽！

我一面哭、一面尋找媽媽。

怎麼辦？

媽媽不見了！

「嗚嗚─媽媽─妳在哪裡？」我不禁大聲哭喊，原本以為可以在這個夜市裡找到媽媽，可是走了好久還是沒看到。

我有些害怕地停下腳步，總覺得這個夜市看起來好奇怪，跟平常媽媽帶我去逛的不太一樣，到處掛著白色燈籠，而不是用電燈照明，賣的東西也是以前沒見過的，還有這裡的人也一樣，就像旁邊賣汽球的老闆，他的頭好大，比隔壁月亮班的趙彬彬頭還要大很多很多，而且汽球上面都有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還會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音聽起來好嚇人，讓我捂住耳朵不敢再聽下去，然後還有很多人會在天上游泳，他們會一直一直往上面游，上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呢？

我仰頭往上看，不過上面很黑很黑。

有人撞到我，我摔倒在地上。

「小孩子不要擋路！」

一個長得比竹竿還要高的叔叔罵我，我想哭又不敢哭。

不能哭！

爸爸最討厭看到我哭了，只要我哭他就會生氣，所以不能哭。

我揉了揉眼睛，從地上爬起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對了！我是來找媽媽的─

「媽媽─媽媽─」

我又一路叫著媽媽，如果媽媽聽到一定會馬上跑出來。

難道媽媽沒有在這裡？

每次爸爸喝酒回來之前，媽媽都會帶我去逛夜市，那裡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玩具，玩到好累才會背著我回家，可是今天晚上不一樣，我們還沒有出門就被爸爸抓住了─

媽媽在哭─

我要保護媽媽，可是媽媽叫我趕快躲起來─

我好害怕，可是我想跟媽媽在一起─

後來─後來媽媽不見了，我要快點找到她─

不能讓爸爸先找到─

「媽媽！」我只能跟逛街的大人求助。「請問有沒有看到我媽媽？」

「沒有、沒有。」

「快點走開！」

「請問有沒有看到我媽媽？」大人們都好兇，但是我不可以害怕，要快點找到媽媽─對了！我想起來了！因為媽媽受傷了，流了好多好多血，要快點去看醫生，不然會死掉。

我看到人就問。「請問有沒有看到我媽媽？」

誰來救救我媽媽？

媽媽！

「哎呀！」我不小心撞到人，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啊小妹妹，阿姨沒看到妳，有沒有受傷？」

一個好溫柔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我含著眼淚抬起頭，是個穿著藍色洋裝、長頭髮的阿姨。

「有沒有哪裡痛？」

長頭髮阿姨一臉關心地蹲下來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受傷，讓我忍不住放聲大哭。「嗚嗚哇─」

「妳是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呢？」

我一面哭、一面搖頭，「我不記得了─我只是想要找媽媽─媽媽都會帶我到夜市來吃東西─可是到處都找不到─」

「妳媽媽不在這裡，這裡也不是普通夜市，而是鬼市，就是鬼做生意的地方─」長頭髮阿姨笑嘆一聲，「更不是妳該來的。」

雖然我才五歲，不過也知道人死掉之後就會變成鬼，不禁縮起肩膀，面露驚恐地東張西望。

「這裡原本是沉在海底的古城，後來成為了連結陽世和陰間的鬼市，偶爾會有生人誤闖進來─來！牽著阿姨的手不要放─」

我伸出兩隻小手緊緊握住長頭髮阿姨的右手，她的手給人好溫暖好溫暖的感覺，就算小小年紀的我也分辨得出來。「─阿姨不是鬼。」

長頭髮阿姨依舊笑得好溫柔，「是啊，阿姨跟妳一樣都是人，還是妳媽媽拜託我來找妳的。」

聽了，我又哭又笑，「真的嗎？媽媽也在找我？」

「當然是真的，妳媽媽沒看到妳真的很著急，就一直找一直找，還是到處都找不到，只好來拜託阿姨幫忙，阿姨也找妳找了好久，幸好趕上了，再晚一點就真的來不及，我們快點回去吧。」

「可是家裡有爸爸在─我好怕─」

「爸爸對妳和媽媽做了什麼？」

我張嘴想說，又用手摀住。「我不能說─我不可以說─不然爸爸會被警察叔叔抓走─」

「好，阿姨不問，我們快點走吧。」

「嗯。」我高興地點頭。

終於可以見到媽媽了。

＊＊＊

醫院

「小如？小如睜開眼睛了！」正在幫孫女擦拭身體的外婆突然驚喜地大叫，「快來看！小如醒了！」

到醫院來換班的外公激動地衝到病床旁邊，「小如！小如！」

我慢慢睜開眼睛，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只聽到外公和外婆在叫我，卻沒有媽媽的聲音。

「快叫醫師！」

外公才回過神來，「對、對。」

接著醫師帶著護理師來幫我做了詳細檢查，確定受傷昏迷一個月的我真的恢復意識，大家都替我感到高興。

「媽媽呢？」我問。

外公和外婆聽了只是哭。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流了好多血死掉了，而爸爸也被警察叔叔抓走，以後我要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妳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外婆老淚縱橫地說。

我抱著外婆哭了好久，「是一個長頭髮的阿姨來帶我回家的，她還說是媽媽拜託她的。」

外公和外婆相視一眼，「妳媽媽拜託她的？」

「嗯，我本來一個人好害怕，後來長頭髮的阿姨出現了，她很溫柔的對我笑，還說是媽媽拜託她來找我，後來我就醒了。」我努力回想夢中的情景。

「一定是菩薩顯靈。」外公跟著掉下眼淚，「媽祖婆可是最慈悲的，外公每天都去求祂救救我們小如，一定是媽祖婆保佑─」

外公和外婆都深信長頭髮的阿姨就是媽祖婆，可是我卻不這麼覺得，因為長頭髮的阿姨跟我說她是人，但是又想不出到底是誰，因為醒來之後就不曾再見過她了。

過了幾年，我在夢中見到了過世的媽媽，媽媽穿著她最喜歡的洋裝和鞋子，臉上不再有被打的淤青，身上也沒有流血，抱住我掉眼淚。

「只要妳能活著，媽媽什麼苦都可以忍受。」

「媽媽過得好不好？」

「媽媽現在過得很好，雖然不能跟妳一起生活，但會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小如長大─」

「媽媽─」

我好久沒有從夢中哭著醒來了，那次之後再也不曾夢到媽媽了，同時我也沒有忘記那個長頭髮的阿姨，希望有一天能當面跟她道謝。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過去，在念高二那年暑假，約了班上幾位女同學到南部某個小鎮來個輕旅行，那也是其中一位女同學的老家，而且可以借住在她家省下旅館的錢，畢竟學生的零用錢不多。

我們一面吃著蔥肉餅和雞蛋酥，一面拿手機自拍，玩得非常開心。

這天我們照樣吃吃喝喝，最後來到一條古巷，這裡全是木造的老房子，真的好好拍，加上天氣又好，簡直可以說玩瘋了。

當我看中其中一間傳統古厝，正要按下手機自拍那一刻，螢幕上出現了道藍色身影，那人恰巧從古厝裡走出來。

我迅速地回頭，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名長頭髮的女人，就跟當年夢裡的阿姨長得一模一樣。

不可能！

不可能有這種事！

距離那件事都過了十一、二年，她不可能完全沒有變老，還像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真的太像了，除非是我記錯，否則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我愣愣地看著她，完全說不出話。

當長頭髮的女人注意到我，先是微微地訝異，接著露出一抹溫柔地笑意，讓我更是驚到呆掉。

「小如，快點！我們要走了！」

女同學們在叫我了。

「好！」我突然不敢上前求證，也許真的認錯人了，也或許那只是場夢。

既然是夢就留在記憶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