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解密】說故事的人|林曙光與其消失的年代_中篇

2021/10/0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投降。收音機沙沙地放送天皇宣讀終戰詔書的「玉音」。低品質的錄音及天皇低沉的聲線,令人聽不真切,拗口難懂的文言日語也難以理解。眾人聽完的反應有激動也有茫然,各自在腦袋裡轉著一些想法。
隱隱地看似浪將要平息,雨過天青。接下來,還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我們,會變好嗎?
隔年1月,林曙光與其他留學生自日本搭乘船艦回到高雄,回來後本想投入工作幫助家計。此時戰爭剛結束,行政長官公署向銀行借款,銀行需大量印鈔,造成通貨膨脹、貨幣貶值,國民政府又大量輸出糖、米等物資至中國,使得臺灣物資缺乏、民不聊生。手上的紙票只剩糊在牆上當壁紙的價值。但母親希望林曙光繼續求學不要放棄學業。
從日本歸台的在學青年,被重新分發學校就讀。因在京都時就讀理工科系,他被分發到省立工學院(今成功大學)化工系;不過他決定改投考6月開始招考的省立師範學院(今臺灣師範大學)史地系,並順利被錄取。
還未北上開學前,林曙光協助曾任《臺灣日日新報》社經濟記者的林東辰創辦大中華青年公論社,發行中日文綜合雜誌《曉鐘》,亦參與執筆。但因時局不穩,雜誌銷路不佳,發行兩期便結束。船櫓不停隨著現況的改變在划動,即使心有不安,仍不能放棄。
林曙光繼而在高雄市政府的機關報《國聲報》擔任採訪記者,也發表評論。此時他嶄露善於觀察、敢言的特質,寫就一篇評論〈寄語台灣婦女運動家〉刊登於報上。這時亦與擔任《國聲報》主筆兼副刊主編的雷石榆結識。1946年9月,師院開學後,獲得報社社長王天賞同意帶職升學,他因而轉任臺北分社的特派記者。
林曙光就此在臺北展開新生活,趕上了「臺灣的文學該是什麼樣子?」那個眾聲討論的時代。
***
海面上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令人猝不及防。公正明理的統治政權沒有到來。烏雲悄悄聚攏,浪濤湧動的幅度漸大。此時的我們有如孤舟,誰也顧不了誰。
1946年10月25日,行政長官公署下令禁用日語、全面廢除報刊日文版。即使台灣人風風火火地學習「國語」,長官公署4月成立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開設國語講習班,有系統地逐步推動國語普及,無論如何,臺灣人也不能在短短半年間就能順利從講日語轉換成講漢語。此舉引起許多人反彈,埋下日後衝突的引火線。民怨有如一波大浪在遠處滾起,起初不甚明顯,等到發現時眾人將深陷其衝擊。
幸運的是,即使林曙光一直在日文教育系統下讀書,他仍沒有放棄自小累積的漢文基礎;並在日本留學時,持續在漢文課累積能力。因此對他而言,禁用日文並沒有造成太大困擾。
不平等的待遇、語言的壓迫改換,形成本省與外省的隔閡,最後政府的不當處理,使得二二八事件蔓延全島,釀成悲劇。1947年,高雄《國聲報》發行「號外」報導高雄二二八事件的經過,因此被停刊,由壽山上的高雄要塞司令部接管、進行改組。林曙光也因此失去記者的工作。回校復課後,他因為曾被推派為學生代表的一員抗議米糧與代金發放不公,被列為特別監管對象;警總還要求校方觀察、回報林曙光與其他學生的復課情形。
圖為警備總部來文希望了解林曙光(林身長)等學生之復課情形。
圖為校方回應林曙光(林身長)等學生在校情形。
二二八事件雖如一波大浪襲來,打落了一些人,然而知識分子們以及學生社團並沒有退縮、銷聲匿跡,他們反而極力思考有什麼方式可以修補裂痕?
1947年8月,《臺灣新生報》創立「橋」副刊,由歌雷(史習枚)擔任主編,該刊企圖成為外省與本省的溝通橋樑、消弭彼此的差異。楊逵寫了一篇〈如何建立臺灣新文學〉投稿,提出他對現況的觀察,指出臺灣文藝界不哭不叫,陷於死樣的靜寂。希望透過舉辦座談會,交流對於新文學的看法,或者由副刊編輯協助物色譯者譯介以日文寫的文學作品來消弭隔閡。
「橋」副刊主編歌雷這時舉辦兩次作者座談會,林曙光稱第一次為歡迎楊逵出獄座談會。因他之前在彰化與楊逵相遇結識(見上篇),在得知楊逵無恙將出席座談會後,他便前往探視近況。
席間,林曙光與歌雷結識,也被邀約以中文投稿,一柄有力的槳──漢語派上用場,他寫了一篇〈台灣文學的過去、現在與將來〉投寄,細數台灣文學過往樣貌,對當下的省思及未來可發展的型態。之後,歌雷約林曙光見面,向他提起報刊投書因為臺灣人還不會中文,所以沒什麼人來投。
如果單憑一己之力還不能渡海的話,不如試試看接力的方式。歌雷打算刊登徵求日文投稿的啟示,請林曙光來翻譯這些台籍日文作家的文章。自此,林曙光成為「橋」副刊的譯者,在台灣本土的日語作家能適應中文寫作之前為其翻譯作品。歌雷的作法讓本省人的文字能被外省人接受,並不致讓台灣人失語。
除了在外結識文友,林曙光亦參與校內社團。師院當時有許多社團活躍其中,比如林曙光參與其中的「臺語戲劇社」,就是當時極大的社團,以臺語改編、演出貼近臺灣民眾的劇作。林曙光與社長蔡德本也主導編輯刊物,希望除了「橋」副刊之外,言論、創作還有其他發表平台,因而邀集許多人一同參與投稿《龍安文藝》,不僅有師院的同學,還有龍瑛宗、歌雷等作家。
林曙光除了以評論、翻譯涉略文壇外,也曾嘗試創作。早年曾出版日文創作《戀愛小論》,印出三千本在台北東方出版社寄賣,沒多久便售罄。後來他覺得比起創作,自己更適合書寫議論性、記述性的文章。至於他的史地本科,林曙光在其中也下了許多功夫,奠定往後紀錄高雄地方文史的基礎。
林曙光就讀省立師範學院史地系。講到師院,會聯想未來的出路跟教育有關,但其實林曙光對史地領域的興趣,遠大於當老師這件事。因此《國聲報》被查封之後,他勤於走訪臺灣省通誌館,希望有機會能成為裡面的編輯;也在《公論報》的「台灣風土」副刊投稿探討台灣民俗風情的文章。
海象看似混亂,又帶著各自的秩序與重生的感覺。文壇作家們正積極重建台灣新文學,喜歡戲劇的學生們改編劇作,以臺語與普羅大眾產生共鳴;對林曙光而言,這一年多來則是寫作頗豐的一年,投稿作品在刊物上發表,又隨著主編歌雷在台中、台南、高雄舉辦文藝座談會。對於當時的文藝青年而言,應該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參考資料
[1] 吳聰敏,〈臺灣戰後的惡性物價膨脹(1945-1950)〉,《國史館學術集刊》,10期,2006年12月01日,頁129-159。
[2] 林清芬,〈戰後初期我國留日學生之召回與甄審(1945-1951)〉,《國史館學術集刊》,10期,2006年12月01日,頁98-128。
[3] 記憶與傳承──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創校97週年紀念特展,本校辦學歷史進程,臺灣省立師範學院,(來源:http://archives.lib.ntnu.edu.tw/exhibitions/ntnu97/process_03.jsp,2021.10.05)。
[4] 《曉鐘》雜誌僅存其目。林曙光,〈台灣光復初期日文寫作的回顧〉,《文學界》第10期,1984年5月,頁147-150。
[5] 楊喬伍,〈戰後台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之研究(1946~1959)〉,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101年8月,頁17。
[6] 陳坤毅,〈高雄二二八事件中發行號外的《國聲報》〉,(來源:https://kunchentaiwan.blogspot.com/2020/02/blog-post_29.html,2021.10.05)。
[7] 林曙光本名為林身長。陳惠珠,戰後臺灣中等師資之搖籃──臺灣省立師範學院(1946-1955)之研究,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104年,頁107。
[8] 林曙光於《公論報》「臺灣風土」曾發表〈臺灣留存著的一種變態婚姻〉、〈表現在名字中的臺灣習慣〉。陳奇祿主編,公論報副刊專欄《臺灣風土》第三冊,2013年10月,頁367-368、頁390-392。
作家記事
林曙光(1926-2000),高雄鹽埕人。曾為記者、評述者、出版者、地方文史工作者。事實上,林曙光只是他的筆名,他的本名為林身長。他的生活足跡距離文學館很近。其實很難真正從一篇文章找到林曙光成長的過程。有關他的生命經歷,多是在他記述其他事物時,作為補充敘述或背景提要時出現,因此我們在不同文章抓出蛛絲馬跡,找到線索。
展覽資訊
說故事的人──林曙光與其消失的_____
展覽日期|即日起-111.06.30
實體展覽地點|高雄文學館2F高雄文學典藏圖書室(高雄市前金區民生二路39號)
展覽特派員/高雄文學館典藏專員_Y編
潘憶玉,高雄人。曾為獨立書店店員,現為高雄文學館典藏專員,喜歡研究器材設備、蒐集文學的小道消息,還有可愛小東西。以不正經的態度誤讀文學,生產多面詮釋,滿足腦內小劇場是個人興趣。正在高雄文學館尋找文學的地方想像,找到更多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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