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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塚治虫之大都會》-經典的提煉與新生

2021/10/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拜這次《手塚治虫之大都會》(Metropolis,2001)台灣上映之賜,終於有動力一睹Fritz Lang在1927年以鉅資打造、動員超過三萬名臨演的默片科幻經典──《大都會》。
  若不是重度影迷或電影本科生,普通觀眾看到一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默片,或許都會有點望之卻步,但實際觀賞後卻發現儘管沒有色彩和口白,仍不減本片的魅力與震撼──很難想像近百年前打造、帶有表現主義色彩的巨大建築佈景,現在看依舊覺得壯觀,而海量群眾演員的「數大便是美」,則有著CGI後製無法比擬的真實感。
  《大都會》在經濟蕭條的戰間期拍攝,耗資五百萬帝國馬克(相當於現今8.5億台幣),除了規模成本舉世空前,更研發出許多影響後世電影製作的技術,包含Schüfftan攝影法──同時拍攝等比例的演員與鏡面中反射的佈景模型,利用錯位達到影像合成效果;以及底片重複曝光術,營造出多個人體部位融合在同一畫面的迷幻氛圍等等。
(在想像拍攝現場時,請記得那是個沒有電腦、無法後製的年代,所謂的「特效」都是在底片成影時便完成的。)
《大都會》中對未來都市(2026年)的景觀描繪,
深深影響之後如《銀翼殺手》、《第五元素》等科幻作品
  然而,光是技術上的卓越是不足以讓《大都會》成為傳世經典的,本片劇情在人性的刻劃與世界觀的建構皆有一定的複雜性──未來的「大都會」分成地上與地下兩區,地上的統治與資產階級享有富足生活,圖書館、體育場等設備一應具全;地下的工人階級則每日勞動整整十小時,反覆的機械操作高度異化他們的主體性,進而變得行屍走肉,猶如古代帝國的奴隸,喪失自我意識。
  掌權領袖Joh Fredersen獨子的Freder,在一次花園享樂中偶遇貌美的Maria,她帶著一群飢餓瘦弱的兒童,對他說:「看啊!這些都是你的兄弟!」強烈好奇心加上對美女的一見鍾情,使Freder追至地下城,親眼目睹父親企業底下的工作環境何其惡劣、工人們的生命如何被輕易踐踏,而產生對現行社會秩序的反思,並試圖僭越、挑戰自己生來的階級。
  與此同時,Joh則和科學家Rotwang共同密謀一次殲滅異議份子的計畫──近期屢次發現工人持有不知名的地下墓穴地圖,Joh深怕他們起了造反之心,便令Rotwang將剛研發出的人形機器人置換成Maria的容貌,先讓機器Maria煽動工人革命,再以此合理殲滅他們;然而鬼胎之中又有鬼胎──原來Rotwang的舊情人嫁給了Joh,卻因難產而亡,對此他懷恨在心,便想利用Freder愛慕Maria之心,從中作梗使Joh嚐到失去愛子的痛苦。
Rotwang博士與親手打造的機器人,瘋狂科學家的形象和實驗室場景也和爾後
《科學怪人》系列電影有異曲同工之妙
  除了激烈的勞資對立和政治權謀,《大都會》最耐人尋味之處莫過於片中不斷安插的基督教寓意──
  1. Maria的一體兩面:面龐總是散發柔光,賜與絕望工人們良善之力的Maria,指向聖母的意圖不言而喻;而由同位演員Brigitte Helm扮演的機器版Maria,則是濃妝豔抹,對群眾大跳妖魅之舞以勾起他們心中的七宗罪(甚至直接找演員飾演代表七宗罪的雕像),代表著反叛/失序/邪惡之力。
    導演Fritz Lang利用相似的構圖,讓「人(聖潔/正道)-機器人(淫穢/邪門歪道)」除了兩造相對,更有共生於同一載體、或本乃事物一體兩面的趣味。
  2. 巴別塔與大洪水天譴:電影進行到一小時初頭,大膽以宮廷劇形式進入了「幕間劇(Intermezzo)」,此段展現Maria於地下墓穴的佈道,直接指明聖經中巴別塔故事與大都會分層結構的連結──當人類自視甚高地蓋起通天高塔,欲成為神,上帝便打亂建築工人之間的語言,導致工程窒礙難行。
    寓言中傲慢的巴比倫王,則和Joh Frederson形象不謀而合,而劇末工人革命引發淹沒地下城的水災,也就是大洪水意象的具體展現。
  3. 「調和者」之彌賽亞形象:承接上點,當位於地上的統治者與隱藏地下的勞動者、即「腦」和「手」出現斷裂,不僅高塔難以構築,更將使社會分崩離析。對此,電影提出一種浪漫的說法──腦和手之間的調和者(Mediator),唯有心──人們等待這顆心的到來,正如同期待救世主彌賽亞的降臨。

    有趣的是,Freder雖擔起人饑己溺、體恤蒼生的耶穌形象,卻和代表聖母的Maria有著情感瓜葛,不妨視為創作者在詮釋基督教義時的小叛逆。
劇中描繪建造巴別塔時的奴隸臨演,數量非常可觀

  有了原典跨時代的重量珠玉在前,這部改編自手塚治虫1949年漫畫,由林重行(Rintaro)執導、大友克洋編劇的動畫電影《手塚治虫之大都會》,又會延續哪些元素,並做出何種突破呢?

世界觀與劇情支線的複雜化

  雖然本作片長僅有108分鐘,比1927年《大都會》少了45分鐘,但為迎合習慣快節奏的21世紀觀眾,在原典的情節骨幹下仍延伸出更多細節與支線──
首先、
  都市不僅有地上/地下之別,地下城又分為一區(工人勞動區)、二區(發電廠)和三區(汙水處理廠)。
  而這個世界中的機器人也可隨性能大致分為低/中/高三階,不同階級的機器人配有不同標誌,能往返特定的地下區域──低階機器人負責單項事務的操作,運作系統單純,無法順暢對話(如:滅火機器人、清潔拾荒機器人,以及劇中和健一一夥有互動的菲菲);中階機器人則能流暢地行動,且更像人形,但有身為「機器」的清楚意識,無法進行決策(如協助偵探伴作俊調查的Pero);高階機器人則長出自我意識,和人類的界線逐漸模糊,如羅頓博士費心打造的"蒂瑪(Tima)"(即原典中的Maria)。
再者、
  除了原典「統治者-兒子-科學家-Maria / 機械Maria」的人物主幹之外,又裂解出一條從日本遠道而來調查羅頓博士計畫的偵探支線,並由偵探的姪子「健一」擔當與蒂瑪建立情感連結的角色;在架空世界中安插真實存在的日本,則給予創作者更多投射現世意涵的空間。(例如:結尾蒂瑪爆炸與日本對二戰核爆的陰影重和)
  統治者瑞德公爵和養子洛克的父子糾葛,又比原典多了一層複雜性──洛克身為戰場遺孤,深知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永遠不及他早逝的女兒;瑞德公爵委託羅頓博士打造機器人蒂瑪,某種程度是為了滿足「復活女兒」的補償心態;然而在人對機器人抱持高度不信任和鄙視的大都會裡,洛克寧可擁護鎮壓無辜工人的父親,也不願讓「次等」的機器人蒂瑪登基,這或許隱約暗示著日本社會秉持「純正血統」的守舊保皇派?
  另外,本作也從後世觀點回望,修正了一些原典受人詬病的小缺陷,例如工人反抗的主因並不是過勞,而是失業,這比較符合《大都會》問世時,戰間期經濟蕭條的情景;導演Fritz Lang事後表達不甚滿意結尾「腦心手團結、勞資安然合作」的政治性宣導,動畫版並無服膺原典套路,也沒有提供更聰明精巧的解法,而是暴力地用一場「阿基拉式」的大爆炸,將一切夷為平地。
健一與蒂瑪純純的羈絆,是片中不多見的浪漫時刻,也是激發蒂瑪自我意識的契機

2D與3D混合,色彩表現張力豐富

  繁多的角色和難以收束的支線劇情,可能會讓初次觀賞《手塚治虫之大都會》的觀眾有點難以適從,不過好險電影擁有十分強烈的影像表現,經得起大銀幕細細檢視,配上致敬二〇年代復古的 Swing Jazz,就算不看故事也是場難忘的視聽饗宴。
  視覺風格上,由品質保證的MADHOUSE操刀,彷彿竭盡一切補足原典無法使用顏色的遺憾,畫面斑斕讓人目不暇給──由其以開場慶典煙火的金光閃閃(下圖左上),地表城市的色彩斑斕,和地底工廠的死氣暗沉營造「金/彩/灰」三種用色邏輯的對比,形式大膽有趣。
  而為平衡手塚治虫原著漫畫的卡通感與原典電影中表現主義式宏偉建築,製作團隊則直接將2D人物置身3D背景,利用前景人物之扁平凸顯後方環境之廣大(下圖右上,動圖更清楚),初看或許不習慣,久了便覺風格獨樹一幟。其中一幕大型魚隻和潛艇從大廈窗外飛越的場景(下圖右下),竟也像極了現今套用在舞台效果的AR技術。
  總體來說,《手塚治虫之大都會》雖然不如原版《大都會》劇情聚焦、結構平穩,敘事節奏顯得太快速,受篇幅所限,一些角色刻劃也稍嫌扁平;然而,故事發展卻能不被經典的包袱綁住,在提煉梗概內涵之餘,更加入後世觀點的修正與國族歷史的反思,並且善用強大技術團隊,打造出「用動畫詮釋《大都會》」所能達到最完美、最充滿細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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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咖啡館裡面沒有花神,花神咖啡館裡面沒有花神咖啡館,花神沒有咖啡館和花神咖啡館沒有關係。」 1997年生,女,天蠍座,台北人,大學就讀戲劇系,但花更多時間看電影。在巨大的影像面前深感自己的渺小,想在轉瞬即逝的影格間留住些什麼,所以開始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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