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2016.01.30
增修/ 2021.02.18
寫在前面
這是一篇五年前的閱讀研習心得，也是我第一篇追憶「繪本作家幸佳慧」的部落格文章。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位作家朋友，對我的影響，絕非三言兩語能說盡。從她病逝至今已經一年多了，直到今天，我才鼓起勇氣一點一滴地去回想過去那些刻在心底的回憶。
2016年1月29日幸佳慧講座研習心得筆記
（文長慎入）- 主題： 從繪本認識多元文化
- 地點：台南市光華中學
作家幸佳慧人稱「俠女阿慧」，不但是我推動閱讀生涯中一位重要的啟蒙者，更教會我，透過閱讀好的作品，能培養自主獨立思考、形塑新的思想，甚至能凝聚成一股改革社會的力量。
2014年10月一拿到阿慧的新書——《用繪本跟孩子談重要的事》，內心激動不已，感覺就像一個人在暗黑的深山裡迷了路，走啊走著，突然在前方看見了一道光，安撫了內心的焦慮，彷彿循著那道光，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這本書想要傳達的是，童書的價值與重要性必須被看見，它的自由度、創意、題材、深度、文化涵養...等，遠遠比孩子書包裡的教科書來得更多元寬廣。我特別喜歡阿慧在書裡提到的一段文字：
「閱讀，不只是應付考試或尋求短暫娛樂的功能而已。重新理解它所帶來的智性與心性能力，能鼓勵我們對未來有不同的期待。就像好的創作者從人生經驗中，凝練出好東西灌注在作品裡的道理一樣，我們從好作品中獲得的養分回饋到社會去，那份能量才能再次被轉換與呈現，而這樣的良性交集與再生循環，不僅幫助我們在面對浩瀚紛雜又接踵而來的各項考驗時，減少負面的虛無感，也讓我們看到更多連結的希望。」
今年寒假，終於盼到阿慧回國，從她的臉書中「捕獲」了光華中學的講座訊息，趕緊分享給閱讀同好，尤其這場演講聚焦「原住民文化」及國內外近年關於「原住民族轉型正義」的事例，剛好是我最感興趣的人權議題，再加上這次終於有機會可以正式聆聽阿慧剖析她書裡推薦的繪本，當然更不能錯過了。
以下分享阿慧介紹的三本書：《兔子》、《Shi-shi-etko（暫譯《希希艾蔻》）》、《西雅圖酋長的宣言》，內容主要是關於「殖民霸權的反省」、「土地正義」、「人與自然的關係」、「原民文化與和解的意義」。
- 《The Rabbits》（兔子），1998出版
- 文 / 澳洲作家約翰．馬斯坦（John Marsden）
- 圖 / 華裔插畫家陳志勇（Shaun Tan）
「他們從海上航行而來，不像我們住在樹上，他們蓋房子住，我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從南到北，都有兔子的蹤跡。他們吃我們的草，砍光我們的樹、嚇跑我們的朋友……肥沃濕潤的深褐色泥土呢？雨水從油加利樹滴落的氣味呢？」
這本書主要描述澳洲的殖民史，主角是代表澳洲原住民(毛利人)的袋鼠，以及代表殖民者(英國人)的兔子。書名之所以取名為《兔子》，寓意濃厚。
根據歷史記載，澳洲本來沒有兔子，1788年，隨著英國殖民船隊，幾十隻兔子被運了過來，後來兔子飛快繁殖，牠們破壞植被，使得草原和畜牧業面臨長時間的破壞。
我特別喜歡這本書詭譎的畫風，無論是戰服、軍帽、大船、烏煙瘴氣的工廠、被榨乾的土地、被擄走的袋鼠小孩...翻開每一頁，都能透過強烈的圖像語彙，刺激兒童或成人思考種族侵略的歷史課題，甚至從澳洲這段史實連結到世界上發生過的歷史事件。透過討論產生知覺，最後才能培養出自省的能力。
阿慧特別提到，2008年，澳洲新任總理凱文．羅德公開發表一篇名為〈向被盜竊的世世代代道歉〉的致歉文，就是一個國家落實多元平等正義轉型的開始。因此，像《The Rabbits》這樣的作品，透過移民者(創作者)的反省呼籲、出版的力量，更能激發出一個國家對於社會正義的需求。
- 《Shi-shi-etko》（暫譯《希希艾蔻》），2005出版
- 文 / Nicola l. Campbell
- 圖 / Kim LaFave
這本書以加拿大歷史作為故事背景。故事描述Shi-shi-etko這位原住民小女孩被迫離開自己的家鄉，到住宿學校接受白人教育。她的爸爸、媽媽和奶奶在最後相聚的四天裡，帶著她划獨木舟、感受溪水的流動...希望她牢記自己家鄉的一切，儲存所有的記憶。相對於《The Rabbits》的批判性，《Shi-shi-etko》在圖文的處理上顯得較溫柔含蓄，不過，如果仔細閱讀，還是不難發現作者想傳達的是該族群的價值觀與信仰，從小女孩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數著手指頭那幾頁，就可讀出她和家人們的擔憂及悲傷。
好的繪本不說教，創作者藉由溫柔且堅定的革命，引發讀者去探索圖文背後的訊息，並且在讀後，能有動機去回溯當時的歷史背景，從中獲得反省的能量。透過阿慧的補充，我們才知道，當時加拿大不少原民孩子在住宿學校（教會學校）惡劣的管理制度下，被霸凌、體罰、性侵，最後甚至失去生命。當我們回溯這段歷史，再回頭看這本書，是不是更多了一份理解呢？
值得一提的是，和澳洲的情況類似，2008年，加拿大總理Stephen Harper也正式向過去的原住民同化政策道歉，並進行為期六年的「真相和解委員會」的調查。2015年，加拿大自由黨領袖賈斯廷·特魯多宣誓就任總理，結束了保守黨長達10年的執政。調查結果出爐，新政府除了為過去一百多年來的「文化屠殺」道歉，也誓言要和原住民「徹底和解」。
《Shi-shi-etko》這本書也在2008年被改編成短片（連結如下），我想，這就是童書最大的價值！誠如阿慧在書裡提到的——童書是推動文明進展的隱型推手。所以...............
童書絕對不只是童書而已！
- 《西雅圖酋長的宣言》（《Brother Eagle, Sister Sky》）1991出版
- 文 / 西雅圖酋長
- 圖 / 蘇珊．潔佛斯
「你們怎麼能買賣天空？你們怎麼能擁有雨和風？我的母親對我說，我們族人相信大地的一切都神聖不可侵犯。每一根松針，每一片沙灘海岸，樹林深處的霧氣，遼闊的草原和嗡嗡鳴響的昆蟲。這一切，在我們族人的記憶裡，都聖潔無比。」
從書裡的文字就能讀出這本書的核心價值，它在談「人與自然的關係」、「原住民的土地正義」等問題。這本繪本的文字優美如詩，故事背景來自於美國白人早期驅逐印地安人，佔地為王、破壞大自然，並試圖以金錢收買酋長的這段歷史。書裡摘錄西雅圖酋長在即將把部落土地賣給美國政府所發表的演講稿，字字句句流露出印地安人和土地之間最真摯動人的情感，他們深信，所有的族人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大自然也在他們的生命裡。
大地不是他們的財產，每個人都是大地的子民。
除了文字，這本書在視覺上的處理，也運用了多層次的表現方式，表達出更具體的細節和印象（祖靈、老鷹、野馬、狼、印第安人、白人、頭飾...），傳達出文字無法深刻傳達的內涵。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頁是「蜘蛛網」的比喻：
「所有的生命互相關連，就像我們流著共同的血液。不是我們織出生命的網，我們只是其中的一條線。我們對生命之網所做的一切，都會回到我們自己身上。」
作者想表現的是印第安人對大自然的態度，他們認為人類與大自然是生命共同體，如果白人蓄意毀壞大自然，就等於是毀壞生命，而當人類不再有真正的生命，就只剩下生存而已了。
本書會是閱讀像《少年小樹之歌》這類小說的最佳前導繪本，書裡的符號語意深入淺出，和前面兩本繪本相比，更具有反省與修復、和解的意義，從故事的最後，白人家庭開始種樹、小男孩的回眸..等畫面，都能感受到作者想傳遞的精神——有著偉大靈魂的西雅圖酋長所倡導的和平力量。
結束三本書的導讀，阿慧繼續透過幾張照片，和我們討論原住民頭飾的神聖意義，以及在現代原民傳統文化式微、社會大眾文化素養不足的情況下，所衍伸的諸多問題。例如：
印地安羽毛戰帽受到流行文化、娛樂活動嚴重的物化、商業化，對原住民造成很大的傷害。
阿慧說，目前加拿大的音樂節已明令禁戴，幾次流行歌手因裝飾穿戴也受到美國輿論強烈要求道歉。
接著，讓我最震撼的一張照片是「哥倫布的雕像被撤下」。這是波利維亞第一位原住民總統和阿根廷總統聯手進行的一項深具歷史意義的行動，他們將阿根廷首都市民廣場裡那個讓世人歌功頌德、享盡「發現新大陸」虛名的「哥倫布雕像」撤下，換成兩百多年前率領原住民游擊隊反抗西班牙殖民軍，爭取獨立的原住民女將領的雕像。我個人認為，這真是一個國家在人權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值得許多國家借鏡反省。
研習後的座談會，我也提出自己這兩年對於原住民教育的觀察，尤其感嘆台南這些從山上遷移到平地、散落各地、形單影隻的原住民學童，因為沒有部落的影響力，因為急於被漢人同化卻又格格不入，因為多數族群的壓迫、貼標籤，因為族語教育的諸多問題，他們漸漸失去自信，忘了馳騁在山林間快活歌唱的自由與豪邁，甚至被迫丟棄祖先遺留下來最珍貴的傳統文化，剩下的，卻是無止盡的習得無助感。
這樣講或許有些悲觀，當然還是有非常正面的例子，分享我的想法，只是希望能有更多人重視他們的問題，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看到我任教學校的原民孩子享有更多的「文化」補助，希望政府能正視多元文化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如此一來，相信這些充滿靈性的孩子都能夠透過探索部落的文化，找到回復自我力量的方法。
謝謝阿慧又再次為我們開了眼，分享給和我一樣熱愛繪本、關心多元文化和轉型正義的好友們。
一起跟孩子談重要的事吧！
有阿慧在，我們不孤單！
致 刻在心底的名字——俠女阿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