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公行碩一 許馥雅
導讀作品:《藍屋子》
導讀篇章:〈訴說〉、〈露西的旅館筆記〉
作者:蔡素芬
出版: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21/01/07
蔡素芬,1963年生,淡大中文系畢,德州大學聖安東尼奧分校雙語言文化研究所進修。
1993年以《鹽田兒女》獲聯合報長篇小說獎,並改拍為公共電視開台戲劇,1998年出版的第二部《橄欖樹》獲中興文藝獎,2014年完成此系列第三部作品《星星都在說話》,反映不同世代間,各式人物所處的社會環境及其生命經歷。
其著作包含長篇小說《姐妹書》、《燭光盛宴》,短篇小說集《台北車站》、《海邊》、《別著花的流淚的大象》及數本譯作;亦編選了《九十四年度小說選》、《台灣文學30年菁英選:小說30家》。
【時間‧空間】
自從疫情升溫後,臺灣進入三級警戒,原本再平常不過的日常變得可貴。暑假期間的讀書會,依然是待在家中透過遠距方式分享。彼此的距離雖遙遠,卻可透過聲音與影像縮短空間的限制,彷彿身在同一處。
本次導讀作品為蔡素芬《藍屋子》。《藍屋子》以一位空間設計師華生的奇幻經歷和分別多年的女友露西,交織出一段神祕且虛幻的故事。從一幅畫有藍屋子的畫開始,華生穿越虛幻的空間,牽引出對物質的慾望;在旅館工作,誤打誤撞走入旅館主人生命史的露西;在藍屋子裡永遠靜止的下午三點鐘,與時空不斷變換的現實生活,兩者間的強烈對比,促使大家思考「存在」的意涵。
「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座藍屋子嗎?」或許每個人在心中都有這樣一個永恆存在的地方。蔡素芬藉由「藍屋子」此一虛構空間,使本該是象徵平靜的、寧靜的藍色色調,在小說中則成為人們貪婪慾望的投射。這次的導讀篇章為〈露西的旅館筆記〉和〈訴說〉。
〈露西的旅館筆記〉是露西在L飯店工作時,幫忙記錄下L飯店老董事長李長流口述,有關飯店創始人李如善在日本時期的淡水經營旅宿時的回憶錄。主要是敘述李如善遇見日本藝妓櫻子,眼見她如何受到時代限制,最終被迫嫁給性騷擾自己的上司的回憶。
〈訴說〉為男主角華生,他在一連串嘗試進入藍屋子的機會未果,決心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將私藏已久的祕密向女友露西傾訴,並希望她能將自己的這段回憶記錄下來。
【筆下的回憶,好像活在過去──〈露西的旅館筆記〉】
露西為了幫助華生工作上的事,擔下了尋找L旅店沿革的責任。她記錄下李如善的故事,從他遇到日本藝妓櫻子後,他開始無法忘懷這位美麗女子。看到她難過,會想要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想要保護她不受到傷害。可是礙於旅館主人及有婦之夫的身分,他什麼也無法做。
而身為藝妓的櫻子非常需要工作,忍受著上司田中先生對她的騷擾,只能在與上司獨處的時候,想辦法脫身,卻因此弄傷自己。即便櫻子渴望自由,但現實生活卻無法支持。最後她成為了田中先生的夫人,在單獨與李如善告別後,請他將自己的和服及三味線妥善保管,等自己有天來取,卻自此再無音訊。
露西在記錄後,她發現自己沉浸在過去,好像也活在李如善的故事當中。她透過回憶,成為筆下的人們,碰觸到那段過去。露西如此嚮往過去、與櫻子連結,大概是因為她缺乏這樣的故事。別人的故事聽來都是分外有趣,更何況今天櫻子來自一百年前。露西希望能藉由櫻子的故事成為她,徘徊在淡水河邊,前往大稻埕尋找藝歌樓。身世坎坷、有太多的無奈,這些構成櫻子的元素讓人產生同情。沒有辦法實現的愛情,在露西看來,或許是浪漫的。
在同一塊土地上,我們走著相同的路、相同的街道;看著同一片天空、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不同的只有風景與人。儘管擁有相同的風景,也是物是人非。為了記住那段過往,她買了一塊櫻花的布料,似是有了物品與記憶作連結,睹物思人,好像就能夠接近過去那位女子,即使素未謀面。回憶畢竟作為記憶,是有可能會有遺忘的一天,但她不想忘。
【坦誠是為了和自己妥協──〈訴說〉】
「藍屋子」裡的一切都不真實,時間是永遠靜止的下午三點鐘,除了屋外的花朵仍會凋謝以外,屋內一塵不染,也不曉得是否有人居住於此。當男主角華生從屋內拿了古董出來,一開始目的是為了證明自己曾到過那個空間裡;後來,他便一件件的把藍屋子裡的東西帶出、出售。
華生本來是能夠在現實與藍屋子間穿梭,小說的後半段卻因為販售了藍屋子門上的獅頭門環,讓他再也進不去裡頭。這使他反悔賣出門環,並努力找尋買家。當他終於再次找到進去藍屋子的方法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不被允許進入。
當露西回到家中,看見的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華生,她就像妻子般,推他去洗把臉,並準備好整桌的晚餐。華生看見穿著一身黑的露西感到疑惑,才知道露西剛參加完喪禮。他一直忙於藍屋子的事情,對露西的事情並不清楚。但同時,露西也並不曉得華生在做些什麼,因為華生從未和她解釋過。兩人雖是男女朋友,但華生對於露西卻一直未提關於藍屋子的事,而露西也未曾說過自己年輕時離開他去日本的真正原因。儘管分別多年後再次交往,卻都抱著自己的秘密不願意讓人知道。
〈訴說〉是在華生尋找再次進入藍屋子的方法失敗後,對一切不抱希望的篇章,他想要將這一切經歷告訴女朋友露西,並認為只要他坦誠所有事情:「進入藍屋子,拿出不曉得屬於誰的古董並賣出。為了尋找再次進入藍屋子的方法,與一位女子發生短暫的肉體關係。」自己就能夠在坦承中放下一切,以及再也無法返還物品的罪惡感。
華生的坦誠,是為了和自己妥協。討論過程中有提到,華生作出選擇時並未考慮他人,而是一心只想著自己。不過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在連自己都無法好好照顧的當下,沒有辦法去考慮到其他人,無論那人是伴侶還是家人。所以華生選擇訴說自己犯下的過錯,並不是為了得到露西的諒解,而是為了使自己能夠從藍屋子的束縛解脫。
儘管真相殘酷,華生還是得說;儘管露西難以接受,事情依舊發生了。相信這時候的華生,一定知道會傷害到露西,依然選擇坦誠是為了讓兩人都能夠走下去,讓停滯的時間與兩人曖昧不明的關係,能夠再次前進。
【意義,無意義,有意義嗎?】
「妳覺得一個人存在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就現實的意義來講是這樣。」
「什麼情況是不存在眼前,也同等重要?」
「深埋心裡,便宛如存在。」
華生探究存在的意義為何,因為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世界與規則的制定常常是二元的,人們在框架下無奈生存限制真實的自我。露西因為記錄過去,所以她認為只要是深埋在心裡的回憶,同樣也是存在的。就像是櫻子的故事,當年若是李如善沒有告訴自己的孫子李長流這段過往,櫻子便將成為他們的記憶,並隨著死亡而被遺忘。儘管櫻子已經留在了過去,但那段回憶成為文字,便可流傳於後世。這樣的存在,便是存在。
那愛呢?愛是有意義的嗎?
露西像是華生的棋子,為了愛所以付出時間和精力。當露西三年後從日本返臺,因為想念華生,馬上就連絡他,那時的他因為尋找藍屋子的秘密而受傷,露西便順理成章擔任他的照顧者。露西對華生的愛看起來是盲目的,但我想那不過是她在為了當年的不告而別做出彌補。因此儘管這些努力,對於華生尋找藍屋子實質上並沒有任何幫助(但她並不曉得),她依然很滿足,認為這樣的付出是值得的,也可以稱之為愛,是有意義的。
而華生是否愛露西?從文本中不難發現他對於藍屋子的渴望。以及探索未知的興趣,比起守著身旁的女朋友露西,還要大得多了。任何事物及感情皆因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而去探索,進而產生難以填補的慾望。就像是李如善同樣也為櫻子著迷,因為櫻子的美貌使他難以忘懷,雖說因為自己是有婦之夫而無法為她提供感情上的支柱,但他就連到老了,也依然無法輕易將櫻子從腦海中遺忘。愛與慾交纏,人之所以為人,或許就是因為擁有如此多樣且複雜的情感,若要妄求意義,反而徒勞。
華生和露西,一個是自私的男人,為了尋找藍屋子而迷失在虛幻裡;一個是自私的女人,為了追尋人生不同的可能性與愛情而離開家鄉、華生。但人們都因不同的慾望追求而有所選擇,在不同的時空上演愛憎交纏的戲碼,或許我們會因此與自己和解、成長,或是逃避、屈服於慾念,而那棟永遠美好的藍屋子,將一直住在人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