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電影｜金馬 58｜網路女神和現實蕩婦──《青春弒戀》中那些被商品化的女人們

2021/11/29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觀看《青春弒戀》就如同上網下單一個樣板化女神：點擊、下單、配送到府。

電影敘述了一名性格內向的男大生郭明亮，整日沈迷於電玩與色情影像中。一日騎車外出時，意外巧遇了自己喜愛的網路色情明星 Missy，於是他開始有計畫性地跟蹤那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從電影標題《青春弒戀》來說，電影中的男性即為主要的行動者，因此他們可以做出「弒」的舉動，而女性於其中則是被幻想、被窺視、被傷害，如同一隻隻待宰羔羊。

負擔起得起的性與女人

在電影裡將主角郭明亮生活中遇到的女性，做出一種極為粗鄙的劃分：一種是可被滿足的性，另一種是幻想世界中才能得到的性。總而言之，她們都是被性化的客體。然而，即使是後者，他還是能想盡辦法強取豪奪。在他的眼裡，整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狩獵場，女人是他的獵物，任由他跟蹤、尾隨、必要時出手打包帶回家。

片中從郭明亮的視角出發，去窺探他慾望的投射對象 Monica / Missy。他尾隨女人進入大廈、偷藏起對方的鑰匙、在她睡著時輕撫過女人的肌膚，想像著與她性愛。諷刺的是，郭明亮在跟蹤 Monica 這麼長一段時間後，卻連她真實姓名都不知道，而是一貫地稱呼她色情片裡的網名 Missy。由此可知，女性的存有不被視為是獨立的個體，反而是消融在被慾望化的想像裡。

當現實中的情感與性需求無法滿足，郭明亮轉身投奔那陰暗的按摩店裡。在按摩店裡工作的蕭姐給與他一種極為便利的性。這種慾望的滿足就和郭沈迷的電玩遊戲一樣，既快速，又能抓到他的痛點。他能在蕭姐的溫柔撫慰中替換人臉，想像 Missy 與他交歡。蕭姐就如同是廉價的便利店，她的身體彷彿隨時為飢渴的人敞開，在得到滿足後，又可以輕易地丟棄。

蕭姐提供的性也被化約為可見的數字，就如同那搶走她錢的兒子嘲諷時說的：就只有 5000，難怪老爸不要你。女性的價值被化約為性的價值。

脫下的衣服，如同脫下作為常人的資格

當電影中的男人慣常性地將女人視為一種玩物，女人的身體則變成一個可供掠奪的資產，片中 Monica 的角色即是如此。

曾經拍過網路色情片的 Monica 嘗試參與舞台劇演出，決心轉型成一名演員。然而，在與同事的聚餐時，同桌的男性仍忍不住調侃起 Monica 在情色片中的演出。在這些色情片觀賞者的眼中，Monica 的真實性反被收編在 Missy 裸露的身體裡：對他們而言，Monica 面對騷擾言論的不適是假，而那個在床上賣力淫叫的 Missy 才真。

當色情影像被上載於網絡空間後，Monica 的身體就成了最鮮活的祭品，在每次滑鼠點擊中歷經人格死亡。作為身體擁有者的前色情網紅，甚至無法掌控自己要不要給別人觀看──當 Monica 質問前男友：影片不是下架了嗎？前男友卻不以為然地繼續販售她被商品化後的身體。

諷刺的是，相比於 Monica 在生活中經常性遭遇到被性化、物化的困境，同為出鏡者的前男友卻依舊能過著相當滋潤的日子。

女人只能獨自承受被污名化的痛苦，成為眾人眼中的 Missy。而身在數位時代中，互聯網的記憶將不斷糾纏於這些色情明星上，當她們一件件脫下衣服後，就再也沒機會穿回來。

既高尚又下流的女神

作為色情片主角的 Monica，她的人格在一遍遍的點擊及下載中死去，並同時在觀賞者的 D 槽中重生。在虛擬的數位空間中，她是那不可褻瀆的女神，眾人只能在漆黑的小房間中一遍遍地幻想她。這種姿態是既恭敬又神聖地景仰，充滿儀式化的想像。但當 Monica 的肉身出現在現實場域中，男人們又迫不及待地貶低、糟蹋她，彷彿只有如此，才能填補無法在真實世界中擁有她的創傷。

Monica 的遭遇與青春靚麗的 COSER 綺綺是相同的。綺綺倚仗著男同學比利對她的崇拜而任性，自信地認為可以將男人把控在手掌中。比利仰視著女神的垂憐，曾忠誠地對她宣示：你是我的女神誒。到頭來，比利口中的「女神」並不是為了景仰，而是為了褻瀆。他可以不顧綺綺的反對，將她壓在身下，欲進行侵犯。綺綺曾說過的「喜歡」，成了比利為所欲為的藉口，像收藏女神 Cosplay 的照片一樣佔有她的身體。

在鏡頭之下被異化的女同性戀

儘管《青春弒戀》向觀眾展現了許多兩性間不平等的情愛關係：女人被凝視、女人在男人的慾望中成形等等，但在女同志情欲關係的演繹上，卻像是為滿足觀眾對女女性愛的想像，一切彷彿都是為了滿足男性觀眾的窺淫癖。

Monica 和玉芳相互依靠的共生關係，並沒有在劇情中更細緻地被琢磨，反倒是急不可耐地特寫兩位女演員的熱吻鏡頭。當 Monica 無家可歸進而找到好友玉芳時，她們倆人是樣板化地交換了幾句台詞後，就開始親吻。這種慾望結構太過廉價，一如蕭姐販賣的按摩時數。觀眾的視角，就如同是那個躲進衣櫃裡偷窺性愛場面的變態男，被迫地化身為一個個郭明亮。

結語

入圍五項金馬獎的《青春弒戀》甫上映就面臨口碑兩極化，這部電影意欲展現青春的迷茫與困惑，卻將人物的形塑呆板化。電影裡的男主角被描繪為沈迷電玩、色情影像中的宅男，一遍遍強調電玩與暴力行為間的連結，簡化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反倒更加污名化喜愛電玩的邊緣群體。女性角色如 Monica，也是相當扁平地被想像為愛面子的拜金女，反倒合理化大眾對她的偏見。

此外，人物的行為動機也相當簡單粗暴，當女人主動在床上獻吻時，代表著男人可以不顧意願地侵犯；當女人曾當過色情明星，也意味男人可以隨意騷擾。電影雖主打「Z 世代」的焦慮，僅僅將一切犯罪的動因草率地歸之於科技的興起、又或是所謂沈浸式色情體驗，顯然不足以說服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