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 02 光照以後

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一、
  橘黃色的晚霞被幢幢大樓遮掩,再無法自靈魂之窗向下潛近疲累的心,於是,驅動四肢的是心臟抑或慣性成為哲學界近年爭論的熱門主題,街上的俗人們則盡職地在謎題被解開前維持它的存在。高亢的鳴笛聲刺入耳膜,救護車直奔醫院,血肉模糊的傷患被抬進手術室,醫生落刀,縫合,開啟精密儀器的開關,一夜一天,原先重度昏迷的患者走出大門,回家了。
  多虧醫學研究工作者的不懈努力,人類發明了一種光,任何傷口只消置於光的照射之下,便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癒合,依據傷勢的嚴重程度需時不等,舉例而言,被紙割破僅需一秒不到,跌倒擦破皮需約十五秒,臟器被刀捅破個洞則要耗上近一個小時。
  剛開始,天真的百姓以為外科醫生一職會從此走入歷史,然而現實卻往反方向行進,原因其一是光療的強度與時長還需經評估,其二是嚴重的傷仍仰賴他們緊急處理,而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五名傷患中平均佔上兩位。本應是造福全世界的偉大科技,不想,人類卻倚仗醫療技術的發達,愈發不懂得珍視自己的身體,暴力事件佔據新聞報導內容的三分之二,以自傷為渠道發洩壓力的人數逐年升高,青少年們不再以遊樂設施的刺激程度作為評斷膽子大小的標準,不惜在全新畫布般的肉體上劃以散發鐵鏽味的鮮紅色,爭取在綜合評量深淺、大小與位置的競賽中獲得勝利。
二、
  蕭愈送走又一名患者,還有一張健保卡孤伶伶地躺在桌上,他摘下就要壓垮鼻樑的黑框眼鏡,揉了揉眉心,試著打起精神迎接卡片代表的、正在受苦的人。
  「鼕、鼕」醫師略一詫異,心道這年頭還保有敲門習慣的人實在不多,而後朝外喊:「請進。」來人染了一頭綠髮,蕭愈頓時失了神,腦中浮現只在風景區或者保育區才能見著的大片草地,他在兒時曾跌進那柔軟的毯子。「醫生?」年輕小夥子坐到桌旁,一對鳳眼含著笑意。「不好意思。」蕭愈急忙移開視線,在調閱病歷的同時開始問診:「名字是楚譙曜吧,哪裡受傷了?」
  「沒有,是曾經受過傷的地方會痛。」
  光療不論在實驗階段抑或正式施行之後,還從未有過這種病例。蕭愈重述了一遍,確認對方所說和自己理解的意思相同之後,總是平靜如山、八風吹不動的他也不免有些心慌——不只是肇因於人類對「未知」本能的恐懼,更因為對方的症狀在一時半會間極可能無解,而蕭愈向來無法忍受他人陷於痛苦,甚至於寧願替人難受。
  然而,作為一名專業的醫生,首先不能在病患面前亂了陣腳,其次必須盡可能瞭解病症,因此他繼續問:「痛多久了?」
  「傷口是在不同時間造成的,所以我沒有辦法回答確切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這些痛是從傷口產生一直持續到現在,而不是最近才突然開始?」
  「對。」
  「為甚麼拖到現在才看醫生?」
  「之前看過幾次,可是其他醫生不相信我,他們說沒有這種例子。」楚譙曜撇了撇嘴,「畢竟光療神通廣大,哪有治不好傷的道理?」
  蕭愈垂眸,心頭似是被拳頭重擊,又疼又悶,一來為那不應存在的遭遇,二來為同行的可恨心態——反正病情再嚴重,照光就萬無一失;若照光也無法解決,便是無救了。
  楚譙曜將蕭愈皺起的眉與握起的拳納入眼底,不再等醫師詢問,詳細報上自己的病況:「留疤的位置才會痛,每個部位痛的程度和方式不一樣……大概和沒癒合前相同,然後沒有停過,一直都痛。」
  蕭愈記下這些內容,將各個特性拆開檢視再互相連接,反覆找尋有待釐清之處,尚無進展,楚譙曜卻又開口了:「傷口經過治療但還痛,就不算好,對吧?」蕭愈被問得不明就裡,不過仍給予肯定的答案,那人又問:「因此,即使表面的傷口癒合了,不痛了,卻還受制於內心真正的缺失,一次又一次做出讓身體受傷的行為,也不算痊癒。這番話,醫生贊同嗎?」
  像被按下停止鍵,蕭愈一動不動,似是連呼吸都忘了;楚譙曜也一動不動,僅深深地凝視對方,然後,終於等到視線相交的時刻,醫生這一次呼吸造成的身體起伏大了,雙脣微微分開:「贊同。」
  畫面又靜止幾秒,楚譙曜突地露出大大的笑容,雙眸瞇成兩條線,嘴角上揚:「你果然值得我期待。」
  「對不起,其實我健康的很,為了引導你仔細考慮我最後問的問題才說謊的。不過這個方法不好,我後悔了,因為你為我緊張的樣子很讓人心疼。」
  坦白之言緩和診間肅穆的氣氛,玩笑安撫著原先焦慮的情緒,不過也令蕭愈感到恍惚,不論是對謊言與真相,抑或嚴肅與不正經的眼前人。他隨手將健保卡從讀卡機抽出,交還予罪魁禍首:「要是別人,一定氣得把你趕出去。」語畢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
  那人不急著收健保卡,從醫生那接過又擺在桌上,身體前傾,歪著腦袋問:「那你怎麼不把我趕走?」
  看著驟然靠近的一頭綠毛,蕭愈再次回憶曾經穩穩接住他的草地,葉片撫在身上,捎去被石子劃破所生的疼痛,帶領他將錯就錯地放任自己將重量交給大地,直到父母喊他回家,小男孩依依不捨地起身,並在大人的驚呼之下後知後覺傷口流了血。
  蕭愈將電腦關機,整理好文件與隨身物品,而後才招呼楚譙曜一起離開:「可能是因為你染頭髮。到我下班的時間了,走吧,你應該還有話想說。」一條腿踏出門,又回頭溫聲叮嚀:「健保卡記得收好。」
三、
  倆人並肩走著,目的地是附近一間不限用餐時間的餐廳。「你叫甚麼名字?」個頭略高的那位假裝不滿,悶悶地說:「健保卡上有寫,你一開始才跟我確認過,我叫楚譙曜。醫生你太過分了。」被埋怨的人似笑非笑:「我的記性很差,更何況每天要見的病患那麼多,怎麼可能都記住?」
  「我每天要見的人也很多,但我記得你叫蕭愈,愈是少了疒部的那個。」
  「你一個學生一天能見多少人?」
  「我除了是學生,也在樂隊擔任主唱兼吉他手,我們樂隊可厲害了!演出座無虛席。最近一場表演在下週末,待會我把詳細資訊傳給你,你來了就知道。」
  一路上,他們分享彼此的日常生活、興趣愛好、家庭背景等,言談間知曉楚譙曜是外縣市人,離家讀大學法律系,熱愛打排球,系隊、校隊兩頭跑;蕭愈則是本地人,不過和家人分居,興趣是欣賞電影並撰寫影評……倆人徹底擺脫醫患身分,卻心有靈犀般不提轉化關係的催化劑,因為他們都想在一段完整的時間中深入討論,而在此之前,最好能互相有一定的認識。
  第一次見,卻暗自相信身邊的人值得用心對待,會並肩走很長、很久。
  「為甚麼染這個顏色?很顯眼。」等待服務生帶位時,因為站位有了前後之別,那頭綠髮又撞進蕭愈的眸中。他原先不打算探究,掙扎著忽略緊緊抓住自己目光的魔王,頻頻按捺好奇心卻在最終敗下陣來。「這個啊,哥從我進診間開始就很在意呢。」不過二十分鐘的閒談,兩個人摘下用以應付外人的假面,這頭親暱地喊「哥」還見縫插針地撒嬌,那頭毫不修飾地還之以嫌惡。
  無視對方短暫當機之後惱羞成怒的表情,楚譙曜繼續道:「樂隊夥伴們過於優秀,害得我只好以這種方式博得觀眾的目光。」見人一副「又裝可憐」的嫌棄,他歛了歛不正經的態樣,在入座後狀似隨意實則有心道:「也因為,綠色是象徵治癒的顏色,不曉得你讀沒讀過色彩心理學;沒有讀過的話,不覺得看樹或者躺在草地上都很令人放鬆嗎?」
  「嗯,的確很令人放鬆。你也是。」後邊三個字很小聲,人沒聽見。他不發一語地凝視翻閱菜單的大男孩,這一次看的不再是那頭引人注目的髮,而是那雙似乎藏著星星的勾人眼睛。
  「我第一次來,不敢亂點,哥知道這個餐點……」楚譙曜正打算指出所說料理的圖片,方抬頭,四目相交,「如何嗎」三字未出,一個笑得露出了雪白的齒,另一個則抬手掩飾上揚的唇。
四、
  早已完食的楚譙曜笑吟吟的注視蕭愈嚥下最後一口甜點:「真厲害,你沒有像美食節目的主持人那樣浮誇,卻讓我覺得這裡的餐點更加好吃。我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廚師專業,還是受你影響了。」
  細嚼慢嚥,享受不同食材在味蕾綻放各色味道又互相交織,是他對生活與食物的尊重,然而在步調快速的當代社會,卻少有人與他共鳴,多的是不理解與不耐,於是此刻的蕭愈心裡開心,但一時半刻不曉得如何回應,只得彆扭道:「說正事。」
  楚譙曜也不鬧了,撐著頭的手放下和另一手交疊,調整成相對端正的姿勢:「哥,你想過『療癒』其實可以拆成『療』和『癒』嗎?」
  那對總似大海般沉靜的眼睜大了些,主人搖頭。
  「『療』是醫治,『癒』是病除,前者是達到後者的手段,可人們總是療癒療癒地說,好像有治療就會痊癒一樣,科技加速了『療』的效率,但傷口確實癒合了嗎?並不,反而造成更多憾事,主要體現在逐年攀升的暴力事件與自殘人數。」
  「破了的口會引發痛感,痛感會折磨人類,但也會提醒我們正視它,細心照料它,努力於讓它好好痊癒並且——避免有下一次。」
  呼吸略顯急促,骨節分明的手指小幅度顫抖:「然而現在,所有人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反正那神奇的光一照,皮肉組織會再生,口會被補上,一切像從沒有發生過。」楚譙曜失力般向後靠著椅背,將瀏海朝頭頂向後梳:「不懂得克制行為,不懂得珍惜身體的人,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痊癒過,物理面復原的傷口是一個一個啃蝕他們的詛咒,推著他們踏出另一個傷害自己的步伐,因為相比於面對生命拋來的難題,因循苟且的代價如此之小。」
  情緒會傳染,楚譙曜字句間乘載的憤怒撕裂了蕭愈的理性:「特地到診間裝病,就為了指責醫生造成這種局面嗎?這一切是醫生的責任?」
  是,怎麼不是呢?內心所想與口出之語背道而馳,他赫然回想到自己看診後的叮囑不再包含照護傷口的方法,多的是指引照光間的方向。風行草偃,上行下效,雖說醫患之間並無階級之差,醫生卻如同老師一般肩負教育之責。他氣自己不但沒有勇氣挺身指責同行的膚淺心態,還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醜樣暗自嘆氣,在日復一日的逃避與麻痺當中,同流合汙。
  失望、愧疚、氣憤、難過最終會集成為一把利劍,無地自容的處境推著他使劍刺向將真相攤開的人,而那人並沒有如料想中地批評他那不客氣又不負責的詰問,反而否定道:「當然不是醫生的責任。」
  楚譙曜加重語氣,一字一字明確強調:「是每一個人的責任。」
  反正光照了就好了——這是醫護者,是受傷者,是傷害者,是每一個濫用醫療資源者的共同囈語,念頭集結形成看法,看法集結形成觀念,最終凝聚成為集體的夢,夢外的楚譙曜一方面竭力堅守清明的價值觀,另一方面掙扎著伸臂抓人清醒。
  「算是好高騖遠吧,我等不及只憑自己的力量慢慢影響身邊的人,我需要更大的號召力帶領大眾直面問題,所以到政治界、醫療界、教育界尋求幫助,可是達官顯要或者醫師、教師也都只是凡人,他們也各自有不願意面對的心魔,有的聽不進話而把我趕出視野,有的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歪理,更多的是嘴上答應後沒有下文,當然,其中有真心認同的,但往往也堅持不過幾天……」
  他罕見地嗤笑一聲:「就算是朋友,真被說服的又有幾個。」蕭愈原本被勾起的怒火早在出口傷人後徒留內疚,聽楚譙曜自白便更從中抽離,趨於旁觀後,他發現對方眼底的光芒竟在不知不覺間褪了去,像是星星被烏雲遮在後頭,悲傷滿布。
  「我……」滿腦子想著要安慰,嘴中卻吐不出一個字,在獨自將人類此一沉重整體放在一顆心上,卻頻頻被拒於門外的人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飄渺而無力。他唯一能做的,是強迫自己正面迎接被揭開的殘忍真相,即使這個真相否定了原本的他。
  「還記得我怎麼描述你的『愈』字嗎?是少了疒部的那一個愈。」指頭鑽入蕭愈的掌與桌面之間,他虛握著對方的手,緊皺的眉柔和些許:「少了疒才是沒有落下病根的治癒,這是楚式解讀。之前的努力沒有得到過收穫,我都快絕望了,只好擅自用這種亂七八糟的理由對你抱持希望,我才有耐心走進你的診間。」
  「而你沒有讓我失望。」
  最初因假病症而生之焦急,兩個肯定的回答,邀請共進晚餐,以及適才像攻擊實則為清醒之徵的詰問,聽聞經歷後眼中流露的無措……一切,都令楚譙曜很是感動。他禁不住期待眼前的人會成為往後共進退的夥伴。
  然而他亦明白,離開舒適圈作為一股清流,是多麼困難且孤獨之事。他不敢奢求,躊躇再三仍退縮於臨門一腳之處,不問人是否願意共同努力,只說:「今天聊得差不多了,我很喜歡這家餐廳,謝謝哥帶我來。」
  迴避視線,起身便要走,手卻被一把抓住。
  「我們不能只做到修復表面的傷口,卻忽略困境本身,這是治標不治本。我理解你,我也一直都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問題,但只停留在指責同事不負責任,想得遠沒有你深,也沒有你那樣偉大的抱負。」
  「我不能再放任自己毫無作為,」蕭愈緩步接近楚譙曜,「我想和你一起喚醒更多人,不管會遇到多少阻礙。往後你每一個無能為力的時刻,都會有我在。」
  面對面時,大男孩的兩頰各掛著一顆晶瑩。倆人心意互通,四目相視而笑。
五、
  離開餐廳,他們走在街上,晚風徐徐拂過身側,帶走殘留的負面感受。
  經過一夜強烈情緒的席捲,此時的他們疲倦而輕鬆。楚譙曜輕哼著歌,是蕭愈從未聽過的曲調,悅耳又動聽,不覺沉醉其中。良久,哼唱聲止住,驚嘆聲響起:「啊!」不待他詢問,楚譙曜便道:「說要給哥下一場演出的資訊,竟然忘了。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也方便以後聯繫。」
  楚譙曜向蕭愈問了幾乎所有通訊軟體的帳號,拿到手後便迫不及待地點進個人頁面翻看,一片綠地赫然佔據螢幕。他沉吟片刻後說:「哥,老實講,你特別在意我的髮色,不只是因為少見吧,總覺得其中另有隱情。」
  「嗯。小時候,我曾經在草地上跌倒,還被大石頭劃破皮膚,留了疤。」男人停下腳步,把褲管捲至小腿處,一道疤痕橫在白皙的肌膚之上,一下子揪緊了見者的喉,「沒有嚴重到縫刀,不過因為沒有及時處理,留滿多血,把大人嚇壞了。」
  「為甚麼沒有馬上處理?」
  蕭愈沒有立刻回答,他緊閉上眼,幾次呼吸後才在睜眼的同時開口:「那時候,我刻意跑到爸媽視線所及範圍的最遠處,為了盡可能遠離他們帶給我的壓力……他們是真心愛我,可是高度要求和掌控慾逼得我喘不過氣。我像被禁錮在他們和社會的理想當中,高樓大廈圍出我的人生道路,長大就是指從一樓往上爬,不斷追求功名利祿。」
  他放下褲管,抬手揉弄染有象徵治癒顏色的柔順頭毛:「我總是緊繃著,直到整個人躺進草地的那一刻。和一下子把全部負擔卸下相比,疼痛不算甚麼。」揉夠了,蕭愈將被弄得有些雜亂的髮整理好,滿意的點頭,繼續說:「面朝下躺了一陣子,我翻過身,沒有人造建築物侵入的天空充滿了我的視野,才發現人生比我想的更加廣闊。」
  楚譙曜的父母非常尊重孩子,因此蕭愈的童年在他眼中和地獄沒有兩樣,儘管不是第一次聽類似的故事,此刻他仍然為人感到不捨。於是,他牽起蕭愈的手往前走,說:「要見到草地不容易,不過要見我的綠色頭髮很簡單。以後你每一個疲倦的時刻,也都有我在,隨傳隨到。」
  在他身後,蕭愈彎著眸,嘴角微微上揚。
  星辰在高空閃爍著指引前進的方向,月色為倆人鋪設一條不再孤單、不再迷惘的道路,路上有楚譙曜,有蕭愈。

  • 本文作者
  欲妄言,本名梁予芊。藍墨水文藝社社團第九屆公關兼活動。
  感謝讀到這裡的你,期待你和我分享讀過作品的感想。
是一個依傍文字組成的群體,成員具多元專業性,希望藉文字帶給觀看者不同的感受,透過解剖文藝,喚醒更多人對文化的重視。每個月我們都將推出一個新的主題,以具學術意識的分析與富有文藝性的創作,深入議題、激盪彼此想法,建構作者和讀者的思想橋樑、提升對議題的關注度,甚至是達到自我覺醒的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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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澗裡一塊頑石橫亙 山壁間一株勁松攘臂 絕崖上一朵鮮花傲立 雲瀑中一聲鷹嘯翱翔 縱谷下水鹿頭角擎天 平原旁長鬚山羊獨行 公路外離群健行拍照 情思內漫遊字裡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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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冷了,想說要來吃點燉湯,在家樂福看到有現成的材料包,第一次看到"狗尾福膳鍋",沒啥猶豫,馬上放到購物籃,呵呵,嚐嚐燉湯的新口味,過去好像比較少吃到。 看一下成分,裡邊包含了肉桂、狗尾草、紅棗、當歸、枸杞、甘草,感覺都是溫補的藥材,查了一下資料狗尾草也稱通天草,性溫、味甘、無毒,在一些專門賣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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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啥原因就排了張小海報 哪來的想吃: 會做備料這麼多的菜,絕對是被別人的食譜種草啦,耽擱了好幾天要買做紅燒牛肋條的材料,終於全員到齊!GO 材料: 牛肋條900g 洋蔥1/2顆、牛番茄2顆 白蘿蔔1/2根、紅蘿蔔1.5根 青蔥2支、蒜頭7瓣、薑片10片 調味: 豆瓣醬 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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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一個食材一次做兩種口味,玩吧 哪來的想吃: 前陣子老是看YT大胃王去吃串燒時有烤櫛瓜這東西(喔~我好著迷看人大口吃得津津有味),你懂,這就萌生了莫名的食慾,前兩天買鹹酥雞,還特地點了炸櫛瓜,包裹著麵衣的櫛瓜,吃起來倒是很水,不過和麵衣就感覺同床異夢,分得挺開,老闆還跟炸魷魚放一起,害我差點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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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聽聞有認識的朋友從加入了十多年的宗教團體徹底退出,過去投入了幾百萬近千萬的金錢在該團體,也在團體中擔任教主的得力助手,幾乎把所有私人時間都奉獻在團體中,到底為何會一夕之間毅然決然離開這個曾經是生活重心的宗教團體呢? 朋友說:「一言難盡,只能說言行不一實在令人無法苟同。」 鏗鏘有力的一段話,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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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許多人童年的《灌籃高手》終於等到全國大賽!相信許多人對《灌籃高手》的印象只停留在打進全國大賽,然後竟然等了時隔26年才等到電影版上映。《灌籃高手》電影版以真人動態捕捉後製作成3DCG動畫,主角則從櫻木、流川切換到原作較少著墨的宮城良田,也因此引起正反兩面評論,至於值不值得看、又或是看完後學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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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論日間祈禱 74) 依照古老的傳統,教友在私人熱心敬禮中,日間于各時辰,在工作之間也舉行祈禱,以仿效使徒的教會;這一傳統,歷代以不同的方式,與禮儀慶典密切聯繫。 75) 禮儀的習慣,無論在東方或在西方,都保持了第三時辰經(午前祈禱)、第六時辰經(午時祈禱)和第九時辰經(午後祈禱)。主要是因為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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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lox(RBLX)發布2021Q4財報之後,股價便一路下殺。我在1月時候,曾寫了一篇RBLX的「企業估值」,當時對它看似不錯的Q3財報提出很多質疑。從種種跡象判斷,接下來有很大機會後繼無力,即使便宜也不太值得投資。最近Q4財報發布,已基本證實我在前面文章提出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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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一陣慌亂中接受了《後綴》主編下酒菜的採訪。對他實在太客氣,又礙於自己只是偽小作家的身分,當然不能像海明威直接甩頭不回應、像亨利米勒說「這問題真無聊」,或是如納博科夫那樣隔著螢幕(電子閱讀器)都能感受出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