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晚上七點,他的朋友老楊已經吃完晚餐開始收拾。
老楊曾是天主教徒,四十多年前從菲律賓來台灣念大學,之後就留在台灣工作。到了退休,老家長輩不在了,在台灣生活慣了,就不回菲律賓了。
老楊是第四代華裔移民,英文名字是James。老楊不只一次跟他說,「我這個James不像台灣到處都是的那個James,James是耶穌的門徒雅各的名字,是我一生下來神父就幫我取的。」每到聖誕節,老楊都覺得格外落寞。
老楊洗過碗、整理完廚房之後,從冰箱裡拿出蛋糕,做為平安夜的餐後甜點。同時拿出那片每年平安夜必聽的CD;老楊最喜歡其中那首"White Christmas"。
大約就是退休之後開始,老楊為了健康和經濟的原因,開始自己下廚做菜。
老楊獨身,餐桌上,總是一大碗菜和一碗飯。那碗菜的內容有葷有素;比如高麗菜加紅蘿蔔加五花肉煮成一鍋,盛進大碗裡才淋上橄欖油。又或者洋蔥加南瓜加一塊鮭魚排,再切些蔥薑,又是一鍋。一樣,盛進大碗裡才淋上橄欖油。
某日,老楊退休未久,他到老楊住處聊天。造訪獨居老友,讓他覺得輕鬆自在,話題天南地北,稍沒留意就到了吃飯時間。老楊堅持要他留下晚餐,他對老楊一直留著老饕的印象,便想,難得試試老楊手藝也好。
那餐,一人一碗菜、一碗飯。碗裡的菜色是魚丸加菠菜加白蘿蔔。
他於是才懂了一些獨居者料理生活的處境;將就有時候不是懶,也不見得只是「簡單」兩個字而已。其實是伴侶生活的人,習慣了、忽略了生活內容的豐富、周到或變化,是源於另一半的付出。如果獨居、沒有伴侶,沒有付出或回饋的對象,生活的內容便很容易降到最低標準,無論獨居者在外給人的印象如何。
之後,他還在老楊處吃過幾次飯,他其實用意是陪老楊,而且總是刻意多準備些外帶食物過去。
整片CD聽完,老楊的平安夜儀式大致結束。手機傳來老家兄弟姐妹群組的熱鬧問候,照片裡的孫輩,老楊已經陌生。「等疫情好點就回去看看。」老楊回覆他們之後,在書架上抽了本照相簿出來,那些黃了的黑白照片,和褪色的彩色照片,讓老楊又掉進了回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