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金錢對吳長壽說。
『可是我眼睛上有布條,睜開了也看不到啊。』吳長壽說。
『現在你眼睛上面沒有布條了,不然你摸摸看。』金錢有點無奈。
吳長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的確沒有蒙布條。不過是什麼時候把布條拿下來的?為什麼自己沒有感覺呢?
『我睜開眼睛了,可是還是什麼都沒有看見啊?還是一片漆黑。』吳長壽說。
啊?!
金錢、衛菁、寶寶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臉上都出現了困惑。
『你什麼都沒看見?』衛菁不敢相信。
『對啊,還是你們要開燈,不然這麼暗,什麼都看不到。』吳長壽以為他們把燈關了。
『我們現在是靈魂出體,已經不在剛剛的咖啡館了。你已經離開你的肉身,按理應該什麼都看得到才對啊?』金錢太困惑了,她沒遇過靈魂的靈眼是瞎的。
寶寶沈思了一會兒。
『他不想看見。』寶寶感受到這個靈魂的抗拒。
『啊?還可以這樣?不想看見就看不見啊?』衛菁大感好奇。她從小靈眼就開了,想不看見都難,居然還有靈魂能關上自己的靈眼的。
寶寶穿越這股抗拒的阻擋,感受到這堵牆後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哀傷。
『他太哀傷了,整個生命力都用來建築這道隔絕的牆,讓自己看不到、聽不到、感受不到,最後這強烈的意念讓自己的靈魂也跟著封閉了。』寶寶說。
『不會吧,那我費盡心力把這靈魂帶出來,結果他居然還自己關上眼睛。這不是白瞎嗎?!』金錢懊惱著。
這時候忍不住抱怨,如果白夜在就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可以丟給她了。
吳長壽聽著這三個女生在討論著自己,可是他實在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
『對不起,你們能不能開個燈,什麼都看不到,實在是…。』吳長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此刻不舒服的狀態。
『吳叔叔,你記得俊逸是幾歲回到吳家嗎?』寶寶靈機一動。
『他一直都有回來啊。不過大概三歲之後,我們正式搬回家住。』
『那你記得他最喜歡家裡哪個地方嗎?』
『哪個地方啊?』吳長壽搔搔頭,想了會兒。『沒有特定哪個地方吧?!但是他喜歡跟我媽媽在大埕玩。』
『你還記得她們都玩些什麼嗎?』
『玩什麼?』對吳長壽來說,那些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既遙遠又模糊,要使勁的回憶。『我真的不記得了。我那時還在繡莊工作,回家的時候,她們就在大埕了。』
『我媽媽會坐在藤椅上,她梳著小包頭,黑色緹花唐裝,土黃色的棉寬褲,白底黑絨面的布鞋,隔著老遠就可以聽到她叫著小俊的聲音。』吳長壽回想起媽媽呼喚的聲音是那麼的響亮。
就像他小的時候,媽媽還那麼年輕,聲音又清又脆,她總是又氣又笑的一邊叫著他,一邊又佯裝著要打他的背。那時候總覺得媽媽會永遠都是自己的天,他可以永遠依偎在媽媽的羽翼下,無須面對人世間那麼多的疲憊。
『她怕小俊熱,總是拿著蒲扇、帕子幫他搧涼。小俊又想去玩,又想跟奶奶撒嬌,總是一邊唉唉叫又一邊扭來扭去,笑個不停。』
『整個院子都可以聽到他咯咯笑的聲音。小小肉肉的身體,穿著小背心、小內褲,一團團的肉肉都擠出衣服來了。他的身體好小,抱起來卻又實又重,又讓人捨不得放下。』他想起了兒子臉上那兩陀肉呼呼的臉頰,粉嫩細滑又帶著奶香,總讓他忍不住想要啪滋地親兩口。
兒子小小的身軀全然地趴在自己的身上,那樣的親密的信賴著自己,他多想這一生永遠都可以讓他依賴著。
『下午的陽光照在大埕上,就像在曬穀子一樣,每個人、每個地方都亮亮的,暖暖的。我請爆米香的來家裡爆米香,整個家都像裹了蜜一樣,又香又甜又暖。』
吳長壽一邊說,眼淚緩緩地從靈眼滴落。
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這個時空中,重重的搖晃著這個次元,像漣漪一樣一波波擴散出去。
那遙遠的記憶,彷若前生種種,此刻卻清晰地浮現心頭。
他想起那一生苦命的母親,要在晚年時送走自己的女兒,再送走唯一的孫子。他那未能長大的小寶貝,還有那曾經充滿陽光歡笑的家…,竟讓他如此地…想念著。
吳長壽滿是淚水的眼睛裡,模糊地看到了黃金錢、衛菁跟陳寶寶的臉。雖然光線仍然昏暗,但是他終於可以看見她們了。
『陳心理師、黃小姐,我好像可以看到你們了。』吳長壽有點驚喜。『不過你們能不能把燈調亮點,這樣暗暗的,看得有點吃力。』
『看得到了?終於。』金錢鬆了一口氣。
『燈是調不了的,你家就是這麼暗。』衛菁說。
『啊?我家?』吳長壽看了一下四周,他的確在家裡的大埕上。
想了想,啊,現在是晚上,所以昏暗是正常的。不過他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遠遠地聽到家裡有哭鬧聲,還有一群人碎語的聲音。吳長壽有點困惑,家裡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多人?
他沒理寶寶她們三人,逕自走向正廳。
還沒踏入正廳,就看到老婆跪坐在正廳中央哭泣。周遭圍繞著一群女人,在昏暗的燈光中,他隱約看到了媽媽跟姐姐,還有奶奶跟姑姑…。
吳長壽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停留在門外,不再向前走入。
雖然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麼已經走了的奶奶姑姑媽媽和姐姐會出現在家裡,還有老婆為什麼會跟她們在一起…。
但是他有種感覺,這樣的場合,與他無關!他不應該參與!
『彩霞,你再活著也沒用了,你已經不可能再生了。你不如死了算了,讓長壽還可以再娶,他還可以有機會再當爸爸。但只要你還活著一天,他就不可能丟下你不管。』吳長壽的媽媽拄著柺杖對著哭泣的媳婦感到很累,這孩子太不受教了。『我拜託你,我們吳家拜託你,你就死了吧!給我們吳家留一條生路吧。』
黃金錢、衛菁、陳寶寶在門外聽到這一段話,嚇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這是哪門子鬼話啊?!
『你活著也沒用了,你兒子都死了,你再活著那又如何?你跟長壽死了也不會有人給你們送終了。你讓長壽再娶,他還能再生,你死後,還會有人祭拜你,你撐在這裡不生不死又如何?我們吳家最後就亡在你的手裡,你想這樣嗎?』長壽的姐姐氣得想把這笨女人給罵醒。
劉彩霞只是坐在地上不斷地哭泣。她怨,她恨,她不甘心。
她在吳家人眼中就是個生子工具,如今孩子死了,她們還要她捨出命來,讓她們吳家可以有機會延續香火。
她不甘心。
但她無話可說。
她擔不起讓吳家絕後的壓力,這個指責太沈重太傷人。
『孫媳婦兒啊,你是我們吳家唯一一個媳婦兒,我們吳家對不起你,但是你體諒我們做媽的心情,我們都想孩子好,長壽現在是我們吳家唯一的希望了,你就行行好,給我們吳家一條生路吧!』長壽的奶奶吳昭弟語重心長地說著。
彩霞原本只是低聲啜泣,聽完奶奶的請求,她抬頭看著這一群女人,又怨又恨爆出一聲淒厲的哀嚎聲,她實在太冤屈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像道雷擊,重擊了眾人的胸口,讓人感到窒息,寶寶的心口像被撕開一道傷口般疼痛不已。
『糟了,』衛菁推了推金錢,『吳阿姨不好了。』
作為一個生魂,吳阿姨的靈體是帶著光的,現在這個靈體的光越來越黯淡了,再這樣下去,吳阿姨的生命就將到盡頭了。
『恩。』金錢也看到了,她推了推吳叔叔。『吳叔叔,你趕快進去幫吳阿姨說說話。』
殊不知,吳叔叔推都推不動。他緩緩地轉過身,背對正廳,走到了大埕的角落蹲了下來。
『這怎麼回事?』金錢莫名其妙。
寶寶看著吳叔叔落寞的背影,感到一股既辛酸又抗拒的的感覺:『他又把自己的封閉起來了。這個靈魂沒有辦法面對這一切。』
『他老婆快死了,他不管嗎?』金錢低吼。
『看來他拒絕面對了。我們可能不能指望他了。』寶寶說。
『難怪這一家都是女人作主,都像吳叔叔這樣,誰敢指望男人啊!』衛菁不屑的說。
『我們進去嗎?』寶寶問金錢。
金錢看了看角落的吳長壽,無奈的嘆口氣。主人翁不出面,她們這群局外人怎麼能隨意地跑進人家的家中指手畫腳的呢?
『先看看再說吧!』
正廳中始終不語的吳家始祖吳孝悌幽幽的嘆了口氣:『彩霞啊,你就怨我們吧!我們吳家對不起你。我們吳家的女人,有誰好過過?說到頭來,都是命啊!』
『吳家的兒子沒有一個能活過二十歲的,今天長壽能活下來,我們就應該拼死也要保全他的命,讓他可以有兒子傳宗接代啊!』
『這個家的每一個女人,誰不是為了吳家犧牲自己?』
『我們吳家一向只活女不活男,為了要留下吳家的根,誰能過自己想過的人生?』
吳孝悌苦口婆心地勸著彩霞。
身邊的女兒、孫女們沒有一個不掉淚的。
為了吳家,她們像男人一樣扛起了這個家,為了家族的繁衍,每代的長女都只能招贅,來的男人不是不受家中重視的兒子,就沒有才幹的男人。其他的女兒們,為了家族的事業聯姻,遠嫁外地。等到家裡需要自己了,一個個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老公小孩,重回家裡,與長姐共同扶持這個家。
吳家,是每個女兒心中的痛。
此刻,成為在場每個女鬼的魔障。
幽幽怨怨的恨意如寒冬冰霧逐漸地瀰漫著整個吳家,令金錢三人不禁渾身哆嗦。
這股恨意與彩霞的怨氣交纏著,將彩霞的生魂能量一點一滴地偷走。
她們就是要彩霞恨、要她怨,當她越恨越怨,她就與吳家女鬼們越靠近。
當她恨到只想報復,想要與這群吳家鬼共赴地獄時,她們就能成功地讓彩霞喪失求生意志,心甘情願地付出她的生命。
『吳阿姨越來越糟糕了。』衛菁發現吳阿姨的生魂只剩一小盞心火,她的時間不多了。
轉頭看看吳叔叔,他依舊在角落蹲著,彷若石化,對周遭一切不聞不問。
衛菁心急不已,她的訓練教會她,救人不能等,一旦錯過,後悔終生。
『來不及了。』衛菁決定衝進去把吳阿姨帶出來。
金錢還在一旁思考對策時,就看到衛菁飛一般地衝進吳家正廳。
吳家一眾女鬼突然被外人闖入,頓時一驚。但看到衛菁抓著彩霞的手要離開,擔心這一走將會功虧一簣,眾女鬼瞬間現出她們的鬼貌,一個個張牙舞爪,青面獠牙地要把彩霞抓回來。
衛菁一手帶人離開,另一手反手推出浩然正氣,將在場女鬼震得無法向前。
吳家始祖吳孝悌見狀極氣,整張面部瞬間轉黑,頭上冒出一顆顆的小角,兩顆腥紅色眼珠瞪得極大,她將整個吳家瀰漫的黑氣抓到手中,並將這團黑氣砸到衛菁的後背。
衛菁像是被火車撞倒一般,後背極痛,像是掉入冰窖般瞬間凍結,抓著彩霞的手一鬆,接著就飛撲到大埕上。
『啊!』寶寶被這一連串的過程嚇傻,她跑到衛菁身旁,手才剛碰到衛菁的後背,瞬間就被這冰凍的溫度給凍傷了。
衛菁的靈體不斷地顫抖著,但是怎麼搖也搖不醒她,寶寶有點慌,她看著金錢,希望金錢可以過來幫忙。
只是此刻的金錢正擋在怒氣沖沖的吳孝悌面前。
吳孝悌的怒火帶動整個吳家能量場像燃燒的煉獄,只不過黑焰燃起的火舌卻如千年寒冰般凍得讓人顫抖。
寶寶接著衛菁之後倒下。
金錢護在兩人面前急得心臟都快炸掉了,腦子轉得飛快,在眼前有限的資訊下,她該如何止住眼前這場風暴?
『吳奶奶,我的朋友冒犯您了,我替她向您與吳家祖先們道歉。』金錢慢條斯理地說著。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還這麼有禮貌,好歹也會給她一點顏面吧?!
『哼。你們逾矩了。擅入我吳家地域,無端干涉我吳家事務,落在我吳家,讓你們有命來,沒命走。』吳孝悌恨不得把她們三人撕咬入肚,一邊說一邊手不停地收緊黑焰能量,緊緊地掐著金錢的身軀,緊迫的壓力讓金錢感到自己快被捏碎了。
更別提這股黑焰能量又寒又凍的,饒是黃金錢這個火命格局的人也實在抵擋不了這寒氣入侵的刺痛感。
『吳…,叔,叔,活不,了…了…。』金錢用力擠出這幾個字,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什麼?』吳孝悌一愣,力道頓時鬆開許多。
『吳阿姨,要是,死了,吳叔叔…也活…活不了…了。』金錢感受到緊迫感小了許多,憋著一口氣把說完。
說完的她直喘氣,她覺得自己快死了。
『你這什麼意思?』吳長壽的媽媽第一個衝出來。
『鬆...鬆…鬆開。』金錢結結巴巴的說著。
吳孝悌臉色陰沉,口氣狠毒地說:『把話說清楚,不要想用你的小聰明呼弄我們。』
金錢感覺到黑焰的能量鬆開一尺外,終於可以好好呼吸了,但留在身體裡的刺痛感仍像針般一陣一陣地刺痛著自己。
金錢心道不妙,這寒氣若是入心,只怕靈體就會徹底黑化了,就算回到肉身,這人就成了陰魔了。
『吳奶奶你看,吳叔叔現在的靈眼、靈耳都關掉了,這個心目前也死了一半了。這都是他太悲傷的結果。如果現在吳阿姨也走了,他在世間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吳叔叔的心怕是會徹底死掉。』金錢快速地把她的觀察與可能的結果以邏輯的方式說明給這一家女鬼們聽,讓她們知道,她們想法是不可行的。
『您知道的,一個人要是死心的話,他也就沒有生氣,沒有活力,這就是個活死人了。您說他還活得下去嗎?』
金錢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句句入心,吳家氣焰就像被澆熄般一下子沉寂下來。
『祖奶奶,長壽啊~,您要救救我們家長壽啊!我可憐的孩子啊!』長壽的媽媽吳有弟心都快碎了,頓時跪了下來,急得朝著吳孝悌求著。
『住口!』吳孝悌怒火般的紅眼珠瞪著長壽媽媽。
『但是彩霞不死,長壽一樣要死。到時候就是彩霞一個人守著這個吳家了,這結果,彩霞你知道嗎?』吳孝悌身旁的大女兒吳昭弟幽幽地說著。
啊?這下換金錢的腦子轉不過來了?『怎麼會?』
吳阿姨憔悴的臉顯得既悲又憤恨:『你們吳家人造孽,卻讓我們子孫承受。』
『你這孩子說這什麼話?你不是吳家人?』吳孝悌的三女兒跳出來罵人。
『你們把我當作吳家人嗎?我是吳家人,你們會這樣對我?嫁進來就叫我生,生不出來就要我離婚。我的孩子走了,你們叫我去死。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家人的?』吳阿姨恨得罵回去。
『長壽媳婦,我們就是這樣對待家人的。』一個穿著淡雅粉櫻和服,全身乾癟的女鬼幽怨的說著。
她的話像把利刃戳進每個女兒們的心裡,在場女鬼的眼淚如珠串般掉落。
一時間女鬼壓抑的嗚咽聲在這空間中迴盪,淒淒涼涼幽幽怨怨的恨意,讓金錢從骨子裡寒了起來。
『吳家的長女,活著就拼著生一個兒子。其他的女兒不是為家族事業葬送自己的感情,就是為家族犧牲自己的性命。你不是唯一一個,我們都是。』和服女鬼用著優雅的口吻平靜的說著,一雙眼淒楚且空洞地望著遠方,她這一生掉的眼淚都可以造湖了,現在早已乾枯得擠不出淚來。
『因為家裡需要日本人的資金跟物料,所以我十三歲就被送到日本,十五歲嫁給那個工廠的老闆,等家裡需要我的命來填坑時,我只能離開我的小孩老公回到吳家,用我的命來換這個家族的延續。』
『翎翎。』吳孝悌痛心地叫著她的名字。
『媽,我離開的時候還那麼小,你有想過我一個人在日本過什麼樣的日子嗎?你有想過我嫁的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男人嗎?』
『你沒有。你只想著要他的錢投資家裡,你只是一心拼著要一個兒子。』翎翎空洞的眼睛看都不看媽媽一眼,聲音沙啞的說著。
『翎啊,媽對不起你。』吳孝悌自責著也無奈著。『我們家的女人啊,都命苦啊!』
『說到底,你們這一家全都是自相殘殺的命,那是你們活該,與我何干?我不是你們吳家的女兒,我只是嫁進來的媳婦,一樁婚姻給你們什麼權力掌握我的生死?』 彩霞越說越氣。
吳昭弟的二女兒吳想弟笑出聲音來:『什麼權力?你知道你三姨阿妹(吳昭弟的童養媳)從小就來我們家,跟我們姊妹們一起長大,對待你的太奶奶像親生母親一樣,太奶奶說東,她不敢說西。我們都不在時,是她照顧你太奶奶的生活,在太奶奶身邊侍疾,比女兒還孝順。但等到家裡唯一的兒子生病了,你太奶奶就讓她用命換這個兒子的命。』
吳昭弟沒想到二女兒突然說起這段往事,心中極度厭煩:『你給我閉嘴。』
吳想弟繼續叨絮著:『二十二歲,一個好好的女孩就這樣沒了…。』
她轉頭看向身後年輕的女鬼憐惜地說:『你有什麼錯?錯就錯在妳是吳家的養女!』
吳想弟跟阿妹感情最好,她看著這小女生在家裡長大,也看著這孩子無故身死。直到自己往生後才知道,阿妹是被全家族給活活逼死的,而自己也是!
吳想弟淒涼地說著:『每一代的養女都只是給吳家填命的。她們不過就吃你吳家一口飯,受吳家的一點恩惠,最後你們卻連她的命都不放過。』
『女兒,就是吳家用來交換的一個物件,連人都不算。』和服女鬼表情輕蔑地說。
『你們說的是甚麼話?今天我們吳家如此落敗就是沒有個男丁給我們祭祀香火,一家子的女人只能靠自己養家活口,活著的時候跟男人搶生意,讓大家笑話我們家沒男人可靠。一群女人能做什麼?我告訴你,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代一代地守在這裡,用人數來壯大我們的力量,讓人欺負不了我們吳家!』吳孝悌的長女吳昭弟咬牙切齒的罵著。『彩霞,這個家若是後繼無人,你死後誰來給你捧斗?誰來祭拜你?誰來供你一柱香火?沒有家族的庇蔭、沒有子孫的供奉,你就是一個孤魂野鬼,誰都可以來欺負你。你覺得生不如死,但我告訴你,死了做野鬼,比陰溝的老鼠還不如。』
吳昭弟的長女吳有弟拄著柺杖站出來堵著母親的話:『媽,你一直說,我們女人沒有用,要我們守住弟弟,要我們生個兒子給吳家傳宗接代。但實際上呢,這吳家世世代代,都是我們女人撐起來的。』
『您可能忘了,您死了,是我捧的斗,您吃的香火是我和妹妹供奉的。在我們活著的時候,從不曾少您一份,也不曾讓您漂泊無依。』
吳有弟老邁的嗓子沈沈地說:『是我們這些沒用的女兒們伺候你從生到死。』
吳昭弟氣得指著女兒鼻子大罵:『你回什麼嘴?你生了一個兒子了不起嗎?你現在不也為了兒子的命,要媳婦的命?!』
這下吵起來了…。
金錢有些頭大。
此刻衛菁跟寶寶都需要療傷,而自己也需要把寒氣逼出來,實在沒有時間跟她們糾纏了。
『你們難道沒有想過,你們這一家族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命,是有原因的嗎?』金錢忍著寒冷和顫抖的牙關回問大家。
『吳奶奶,就如我頭次來問您的,你們家的風水已經被改了,基本上這個房子,現在就只能供神明,不是住家了。人在這裡住得越久,就跟這風水越抵觸,反撲回來的力道,不是一個尋常人受得了的。這是此刻你們要解決的根本問題。』
『再者,今天我進來你們吳家,發現你們家外頭有股撲天蓋地的詛咒壓得這個家喘不過氣。我想您應該也知道,所以你們才會一代一代地守在這個家裡不敢走,現在還要拉吳阿姨進來壯大力量。』
『不過,這詛咒是用了術法跟血祭的力量要你們吳家絕後,憑你們這群沒修行沒道行的女鬼是不可能擋得住的。』金錢語重心長的說著。『吳奶奶,您要真的想救吳家,您要讓我們來幫您們。而不是用人頭戰術去擋人家的詛咒,這土方法要可行,人家還修練什麼?』
『你們有辦法?』吳孝悌像洩了氣的皮球,疲憊的問著。
『有。但你要讓我們先回去療傷,然後我要知道是誰把吳家家宅改成寺廟,要知道對手,我們才能有對策!』
『這話說來很長。你們先回去吧!等你們療傷好了,再來找我們吧!不過要快,吳家時間不多了。』吳奶奶揮揮手讓她們離開。
金錢怕她們反悔,立刻拉了吳阿姨起身,再托起角落的吳叔叔。以腳尖在地上快速畫出一個圓形圖騰,朝中央一踩,立刻開啟了跟咖啡館的通道。
『老宋。』金錢大喊。
此刻咖啡館裡的兩人正在幫吳阿姨做心肺復甦術,見到金錢,不由得鬆了口氣。
『幫我接住這兩人,等一下還有兩個。』金錢將兩人往通道口一推,吳叔叔跟吳阿姨的靈體就像飄起來一般,沒有重心可言。
好在老宋剛剛又寫了幾道符,現在就能燃起引靈符將這兩人的靈體導引到咖啡館來。
金錢想把寶寶的靈體扛起來時才發現,哇,實在太重了。
怎麼靈體這麼重呢?金錢回頭用眼神求助吳家一眾女鬼們,沒想到吳奶奶理都不理的就進了正廳,其餘女鬼們也跟著消失在大埕。
果然是鬼,就這點情義?金錢想到自己剛剛的熱誠真是不值!
『老宋,我扛不動她們兩個。』金錢扛著寶寶都想哭了。
老宋看到金錢整個能量體忽明忽暗,知道她已經不堪負荷:『你的能量變弱了,你放手,我用引靈符來接引她們回來。』
老宋燃起符令,讓咒語與符令的能量牽引著寶寶跟衛菁回到咖啡館。
金錢隨後跟著穿過管道回到咖啡館,立刻倒回自己的肉身,靈體的沉重感頓時散開:『哇,好累喔!』
靈體的負能量被身心能量場分攤掉,靈魂一輕鬆,金錢靈台跟著清明起來。才發現剛剛自己被擠壓在吳家與詛咒能量之間,不但要面對吳氏家族的沉重陰寒,還要抵抗外頭的血咒入侵,這一趟下來,靈體幾乎耗竭而不自知。
現在回到肉身後,身體感知一一跳出,全身像是被一節節打斷一般,又痛又酸又有種不知名的撕裂感,金錢渾身難受:『馬的,老宋,我們一趟進去,賠了兩個半。幹,小開,這買賣有錢賺嗎?shit,shit,shit,我快死了。啊~~~這什麼鬼啊!』
老宋看著一個快死的吳阿姨,一個意識解離的吳叔叔,兩個重傷傷兵,還有一個滿口髒話的女人,他真的一個頭兩個大,他從沒有像此刻般思念白夜!
白夜啊,你再不回來,我都快被你朋友搞死了!
兩個傷兵直接送到小閣樓跟白夜一起養傷。
老宋看著這閣樓上躺了兩個,坐著的那個也等於是躺下了,心裡有種涼颼颼的不祥感。來這裡還不到一個多月,陸續躺下了三名大將。
沒躺下的那個…,老宋想起那個滿地板打滾,對著小開猛罵髒話的黃金錢,對自己的處境倍感哀淒。
唉!
『所以你的意思是,吳阿姨的憂鬱症跟自殺意念都是吳家祖先造成的?』老宋總結。
『為什麼?祖先不是都是為我們好的嗎?為什麼祖先要吳阿姨去死?』小開頗感驚駭。
『她們缺人,ㄜ,缺鬼。』金錢一邊喝著熱可可,一邊抱著暖水袋,還不斷地將電熱爐調強。『馬的,真的太冷了。樓上那兩個有幫她們保暖吧!這寒氣真的太咬人了,幹,排都排不乾淨。』
『有,鋪了電熱毯,放了太陽燈照頂輪、心輪跟湧泉穴。只怕是白夜會熱到中暑。』老宋說。
『最好把她熱醒,馬的,留下這一大灘爛攤子給我們。』金錢咬牙切齒地說著。
這是老宋頭一次跟黃金錢意見相投,聽到她罵髒話時,他心口有種莫名的舒暢感。
『為什麼要把吳阿姨帶走,你還沒說。什麼叫做缺鬼?』小開發現岔題了,他發現金錢注意力真的很分散,尤其是此刻。
『總而言之,這群祖先為了對抗她們家族的詛咒,採用了群鬼戰術,她們覺得家裡的鬼越來越多,就越有力量去對抗那個詛咒。』金錢簡單的說。
『啊,有用嗎?』小開更是驚駭。
『笑話,要有用,她們家有需要凋零到這種地步嗎?』金錢嘴角蔑笑。『她們只是沒有辦法了,所以要把最後一個兵力拉過去,來保全吳叔叔。』
『她們沒想到,她們越掙扎,反而害了自己的家人。』老宋說。
啊?小開一臉困惑,連話都不知從何問起。
金錢看他那副傻呼呼的樣子,覺得實在太有趣了,因此願意多解釋一下,順道逗逗他,她瞇著眼睛笑著說:『先別說她們家的風水錯位的問題,也不提詛咒。你光是想啊,一個房宅裡住了一堆的鬼,這家住起來感覺如何?很涼爽嗎?』
啊?涼爽?小開的腦袋跟不上這個笑話梗。但是金錢笑的時候,好美艷喔!
『恩,很涼爽。』小開傻傻的跟著點頭。
『爽你個頭拉,一堆鬼耶,陰氣這麼重,一個大活人住在那裡,陽氣都被拉掉了,怎麼能夠不生病?加上鬼之所以是鬼,就是因為她們的意念特別負面,你跟她們住久了,你的想法會多正面?』金錢都想敲他的頭。
『所以她們越努力要保護這個家,就越害到自己的家人。正所謂陰陽有別,這是有道理的。她們全都在家裡,不但活人活不好,家運還變糟。這不只是詛咒造成的,跟她們這個作法很有關係。吳阿姨說的沒錯,她們家就是自相殘殺的業力。』
『好可怕!』小開毛骨聳然。
『都是無明造業啊!』老宋不禁搖頭。
『那你說她們家都是女鬼,那男孩子呢?怎麼沒看到她們家的子孫呢?』小開問。
『不知道。我也好奇。』金錢聳聳肩。
『老宋,一下子倒了三個,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處理這一家子的女鬼們,你找娜鎂來幫忙吧!』金錢說。
『好,我明天來聯絡她。』老宋說。
『那我們就先散了吧!大半夜這樣搞,我都老了。』金錢渾身酸痛,累得眼都睜不開。『我先走囉,掰。』
凌晨四點,小開送吳阿姨和吳叔叔去診所急診。
老宋不敢離開,怕閣樓上的兩個傷兵臨時需要人幫忙,只好拿出睡袋,打地鋪。他看著這咖啡館,盤算著是不是就在旁邊開個民宿呢?
三天後,兩名傷兵才逐漸恢復,兩人成天泡在咖啡館裡養傷,雖然名為養傷,但實際上也不過是用這裡的能量調理氣場,其餘的還是得靠她們自己打理。
寶寶狀況不嚴重,但是衛菁總是畏寒,金錢來看了看,覺得她傷了心經,短時間好不了,就叫老宋繼續把之前的那個『灰』泡水給她喝。
人就走了。
看著衛菁一邊喝一邊反胃,寶寶心裡十分不捨,但死道友比死貧道好,她連忙遞上酸楂片討好地說:『良藥苦口,何況這灰能量高。』
『呸,一定是黃金錢懶,不給我開草藥,就用這灰來搪塞我。』衛菁實在很嫌惡。她一直覺得金錢的那顆頭一定很少洗,才會這樣又油又光亮,那天她扯頭髮進去燒的時候,那髮油會不會就溶在灰裡,現在又溶在這熱水裡?
噁~~
『要是白夜在,她一定會給我把脈,還會費心地給我煮藥汁,說不定還會給我們泡藥水澡驅寒氣,一定不會像黃金錢這麼隨便打發我們。』衛菁氣嘟嘟地。
陳寶寶心裡跑的字幕是:那可不一定….。
但她不敢打破衛菁幻想泡泡,有夢最美,希望相隨。
『菁菁,屁媽,我來了。』咖啡館門口走進來一個臉色蒼白,細瘦高挑的少女。
兩人看到門口的娜鎂,高興地一直尖叫,她們心裡想的是,終於多個可以使喚的人力了~~~。
『鎂鎂,你終於來了,我們好想你喔!!!』衛菁開心地說。她心裡想的是,我終於不是這裡頭最小的了。
『小鎂,你怎麼臉色這麼白?』寶寶關懷著,不會一來就是個傷重人力吧!?
『呵呵,我每天在房間裡畫動畫,都沒曬太陽。』娜鎂緬靦地說著。
『喔喔喔,那就好那就好。』沒有問題就好,寶寶笑得一整個開心。
『我帶了一些滋補的藥材來給你們燉補。』娜鎂掏出一堆的藥草包。
『你真是太好了。』衛菁感激的小眼睛眨呀眨的。『可是我們倆還受傷,沒辦法看火。』
『我知道,宋叔叔有跟我說情況。我來幫你們煎藥。』
『那就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喔,你一來就要忙著照顧我們兩個。』寶寶開心地一點都看不出來不好意思。
小少女一來,忙裡忙外地照顧兩個姐姐,又是煮藥又是換暖水包,還要給她們泡熱可可加烤棉花糖,只見兩個姐姐舒舒服服地躺坐在陽台曬著暖陽,還發出人生如斯,夫復何求的感嘆。
晚上老宋跟金錢下班後,紛紛來到咖啡館吃娜鎂的藥膳火鍋。
『這手藝,太可貴了。娜鎂你這次來了,就留下來吧!我們真的需要你。』金錢滿足地捧著小肚子。
『我會一直待到這裡的工作結束再走。』娜鎂瞇著小眼睛笑得羞澀。
『老宋,你那裡調查得如何?』衛菁問。
『我查了吳宅的建築圖,發現她們在吳家初祖那代,在正廳後面加蓋了一廳,形成二進二廳格局,所以我們去拜訪的那個供奉祖先牌位的那個廳,其實不是正廳。』
啊?!
『聽不懂。那個不是正廳?所以勒?』金錢困惑。這種閩式住宅的格局不是她熟悉的文化。
『這表示,吳家人其實一直都在使用偏廳,她們用不了正廳。很可能是,後來建造的正廳,並不是吳家人蓋的,而蓋的那個人,意圖要讓矮化吳家。再加上他將家宅改做寺廟格局,那麼,誰供奉在那個正廳,就是這個寺廟的主神,他的地位是在吳家之上。這個作法讓吳家人住得名不正言不順,只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是誰供在那廳?』金錢問。
『這就是我們要查出來的。』老宋說。
『說得倒簡單。』衛菁嘴角抽蓄。
現在誰敢再進吳家?
上回寶寶進吳家一趟回來就被煞氣傷到。
吳阿姨從診所醒來後,堅持她不要再回吳家了,沒想到吳叔叔居然要默許了,現在兩人就在外面租房子住,沒再提過回去老宅的事了。
『解鈴還需還繫鈴人。你們要去找吳叔叔談談,這件事還要靠他幫忙。』老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