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穿短裙，想談戀愛，想翻出學校的圍牆｜主題散文

中考放榜後，我是全校最高分，參加畢業典禮時注定成為焦點。一想到別人的目光在我身上，我就很不自在。投來目光的人之中，可能還有我暗戀了三年的阿力，我更是焦慮不安。

為了緩解焦慮，我拿出自己存了很久的零花錢，去服裝市場買衣服。

走進服裝市場，我像只灰鼠在攤位之間低頭亂竄，哪一間看起來都那麼閃閃發亮，哪一間都不敢停下。

然而還是被叫住了。那位大姐姐叫住我的瞬間，我內心對她充滿了感激。

她跨出鋪面來問我，是不是買衣服啊妹妹，我們家的裙子好看死了，很適合妳這樣的學生妹哪。

是一間掛滿了短裙的服裝店，百褶裙、A字裙、背帶裙、小皮裙⋯⋯都搭配好了上裝，一套套地展示著，好像現今時裝雜誌的搭配建議頁。

我毫無抵抗地被拖進鋪子深處。她把掛在牆上的裙子一件件給我叉下來，問我，好看否，穿穿看。

我都搖頭，搖頭。都太亮眼了。太鮮豔了。不適合我。

最後她拿下來一套，淡粉色的polo衫，牛仔A字裙，有些樸素，但是正好。

我換上了，裙擺卻好短，連我大腿上的青色胎記都遮不住。

我對著鏡子抱怨，怎麼掛著看沒這麼短的。

大姐姐說，不要怪我家裙子好否，是妹妹妳人又高，屁股又大，裙子才嫌短。

哈？

我那時大概臉比人民幣還紅吧。

熱情的姐姐又亂講，淡粉色好看！胸跟桃子似的，好眼饞，快點買回去跟男朋友約會。

我說我沒有男朋友。

姐姐說，買回去就有了！姐姐算妳便宜點，妳以後多來我們家買衣服，給我家做活廣告。

明知是衣服店的推銷話術，還是被吹捧得頭暈腦脹，小小聲跟姐姐砍了價，乖乖拿出錢來。

買回家後，我就把衣服放進衣櫃裡面，不敢看，也不敢穿。

同學們沒見過我穿裙子。

三年了，我都是不苟言笑的優等生。

剛入學時，同學們評選班花，選的就是那種發育得很好的女孩。哪裡輪得到平平無奇的我。即使我功課第一，也只是會被男生們問作業怎麼寫，不會問，能不能跟他們約會。

更別說身邊百花盛開的阿力了，我從對他心動的第一天，就明白了什麼是自卑感。他喜歡的東西我都沒有，並且也似乎不可能有，這足以讓十三四歲，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愛情絕望。

煎熬到畢業典禮那一天，我心一橫，穿上了那套我的新短裙。要畢業了，以後和阿力在不同的高中，很難見面了。就算出醜又怎樣呢？哪怕出洋相，至少他會記得，曾有個女孩為了讓他多看一眼，穿上了短裙。

我在路上磨磨蹭蹭，走不快，到校時大家已經在教室裡坐好聽老師講話。我推開教室後門進去，全班同學齊齊轉頭，先是鼓掌，恭喜我考了學校的狀元，然後，大家愣住了，教室裡一片寂靜。

漫長的空白。

不知誰吹口哨，接著起哄，這是誰！不認識了！這還是我們班長嗎？

對上阿力的視線，我尷尬地朝他笑了笑。

但從阿力的眼神，好像看到了驚喜的意味。

那天，我才知道，賣衣服的姐姐說的也不完全是假話。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三年的身體變化。

和剛剛進入中學的我不一樣，我已經長到了163釐米，胸部也開始發育了，皮膚也變白了，只要把曲線露出來，也別總是低頭不看人，還算是個符合男性期待的清秀可愛的少女。

從那以後，我開始認認真真地觀察鏡子中的自己，尋找拿得出手的亮點。

我考上的重點高中，是一所軍事化管理的寄宿學校，校規甚嚴。

對自己的魅力稍有覺察，我天性中的樂觀和勇敢死灰復燃，不再像中學時那樣默默地守在喜歡的男生身邊，開始主動誘惑有興趣的異性。

我蠢蠢欲動的少女心事，都被老師們看在眼裡。第一次被教導，就是讓我不要穿著暴露。

無論他們怎麼勸說，怎麼懲罰，我鐵了心要穿短裙。校規禁止不到膝蓋的裙子，禁止無袖的上衣，頭髮必須紮起來——我全要違反。

學校無法讓我退學，我是實驗班（重點班的代名詞）的學生，教師們對我寄予厚望。為了少被找麻煩，也為了自己的前途，我學習更加用心。高二的第一次模擬考試，我是年級第六名，又上了光榮榜。教導主任在學校看到我戴著手鍊，也只跟我說，手鍊當幸運物的話就算了，染髮可不行。

我沒染髮，這是天生的栗色，我說。

成績優異帶來的特權，全被我用來談戀愛。只要出現我感興趣的男生，我就公開追求對方，不鬧到人盡皆知不罷休。

可惜我戀愛運不順，技巧也拙劣。高一時互相傾慕的男生被父母強行轉學，此後再也沒有遇到順利發展的。有位學生會的後輩，受不了我到處宣傳他的可愛，甚至說過「每天都盼著學姐快點畢業」的話，對我造成不小的打擊。直到高三，我還是沒能搞定任何一個男生，更沒有機會和他們SEX，這件事排進我人生三大遺憾。

高三那年，老師們下了殺手鐧，把我的長髮剪了。

在宿舍看鏡子，醜到不行的鍋蓋頭，我差點哭暈。

週末跑出學校，找了一家美髮店，問店主，有沒有好看的短髮。店主給我剪了當時流行的，細細碎碎的空氣短髮。我很滿意，那個青春可愛的少女又回來了。我繼續穿短裙，還穿吊帶衫。老師們無可奈何，把我的座位調到了講台右邊，不再管我了。

高三學習很緊張，我沒有時間作妖。但有一次，約好了跟阿力見面。

這次見面我期待了好久，學校卻突然要補課。

寄宿高中不放假，就出不了校門。我翻過圍牆，坐車去找阿力。穿著短裙翻牆尤其快樂，跳下圍牆的瞬間，短裙會像一朵花，呼的一聲撐開花瓣。

我沒有想過那時自己為什麼非要穿短裙，非要談戀愛。本能。少女時代，自認為出類拔萃和勇猛無敵了，仍然是性壓抑的，沒有足夠綻放。看到日劇和歐美劇的高中生，我無比羨慕；明明是性衝動最強烈的年齡，我們卻被性羞恥的環境和繁重的學習任務折磨得喘不過氣，無法好好體驗愛情與性。

幸運的是，青春也好，戀愛也好，沒有年齡限制。現在我三十二歲了，依然和十六歲沒有什麼區別，想穿短裙，想談戀愛，想翻過學校的圍牆去和喜歡的人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