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錙銖必較片名翻譯選擇的用詞。原名”the worst person in the world”,英文中最高級的”worst”透露相當程度的主觀,正因我們無從和「全世界」的人做比較,那個「最」字卻又是如此絕對,並不存在中文語法如今被濫用的「最xx之一」,反而替這個句子框限出一個明確的世界觀:之於每對戀人,彼此就是全世界,也因此那個”worst”純屬當事者對自己或對對方的評價。再來看中國譯為<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台灣則選用了<世界上最爛的人>,「最糟糕」、「最爛」在語意上存在兩種不同的味道,前者彷彿是以一個更高的角度對下位者做出評斷,還可能是旁觀者那種無關痛癢的語氣,而後者卻有滿滿複雜的情緒,似乎在說出詞句的同時也一股腦地把那些無法一一名狀之事全都吐了出來,對照原文的設定,令人覺得台灣的譯法更為貼切。
接著,更重要的問題是:在戀愛中,誰,是那個最爛的人?
從選擇以蕾娜特‧瑞因斯夫扮演的茱莉為敘事中心、各式海報的主角,可見導演有意識引導觀眾在第一時間做出批判。劇情從大學時期的茱莉展開,她開始思考未來、思考意義,毅然決然放棄原有的學業,追逐實則模糊不清的「夢想」,頂多覺得她任性卻更羨慕她的自由、勇氣、以及身邊能擁有包容她所有決定的人們,而她每個小小的任性似乎都在完成螢幕外的我們所不敢的念頭,她不怕和世界不一樣、不可惜那些向來珍貴的事物彷彿只怕一旦「可惜」將會導致更大的浪費,她堅定此刻的相信卻也不否定未來可能會改變現在的想法;她坦然於「善變」,映照出我們缺乏對自己的誠實,人性中傾向的穩定和規則源自對未知、失敗、到頭來一無所有的恐懼,卻也成為枷鎖,無法擁抱不恆定性帶來的創造。
因為本片的慧黠,使我們無法打從心底討厭這樣的角色。這些夢想、戀情、外遇的題材有太大可能拍出又一套的陳腔濫調,然而每個篇章都不走抓馬路線,就只是平舖直敘、甚至是自然而然的發展,體現那些極為平常的幽微心情,像是竟會在一份完美戀情裡感到不滿、不是被哪個對象誘惑更是被自己的慾望所撩撥…影響茱莉的那些設定充滿著靈氣,像是與曾經直視過自我的人們心有靈犀的共同秘密。
和艾克索的自白裡,她說了句矛盾卻很真實的話:”Yes, I do love you, but I also don’t.”。愛情,是這世上最曖昧的事,因為它源於曖昧,越是混沌不清越讓人著迷,再一次人們控制性地期待愛得明明白白,卻反倒是明白的那一刻愛情也走到了終點。我們對人的愛,可能連自己都不明白,再愛,仍舊存在「我」與「你」主詞與受詞的分別,愛與不愛,既可能只不過前後兩句話的時差,也可能是這愛與不愛之中存在的一大片灰,只是茱莉可以面對自己卻無法面對艾克索所以隱藏了認識艾文的事實,使她的「部分」坦白,免不了成為移情別戀的藉口。
愛情,若是道選擇題,我們又會如何選擇?是選擇和自己的思想頻率相通的才華憤青,還是隨興自在無微不至的暖男?人們必然會同時深受死之華、生之慾兩種極端所吸引,我們不見得會比茱莉更加睿智。只是,這個世界總教導我們要做為一個有禮貌的好人,事實卻是在愛情裡我們無法全然無可指責,忘了自己不過是凡人而想要面面俱到,正是這樣的執迷使得我們成為世界上最爛的人。
全片最惡性卻也是最人性的片段,是拿不定是否生下孩子的茱莉發現自己意外流產的那一刻,看著自大腿內側留下的鮮血,該是恐懼的她卻露出最直覺的一抹微笑。再怎麼任性也有難以做出的決定,命運於是成為終極的藉口,讓人不再那麼以自我為中心,也完成茱莉前半人生的覺悟─縱然在愛情成了最爛的人,幸而不必把人生,活成是非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