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 妳的微笑

來日再相逢。

2022年2月19日下午四點，約定的時間到了，戶外不意外地落著細雨，妳的家人還沒出現。應是被雨耽擱了，沒關係，不急。

除了妳，我同時還要治療一隻有膽管性肝炎、糖尿病、庫興氏症、甲狀腺功能低下，近日因為極度挑嘴導致脫水合併急性腎衰竭的老貴賓。還有一隻被寵上天、3個月前誤食整顆龍眼，直到最近才落入小腸導致嘔吐十幾天轉到這裡，終於被確診腸道異物而緊急手術的老臘腸。

當天，我沒有特別多花一點時間跟妳道別，現在想想，應該要跟妳多說一些話的。

記憶猶新，妳的家人在2020年10月的某一天帶著妳到來，那是我剛到新工作的第一個月。診台上，妳有些害怕，顯然不喜歡過度的觸碰。沒關係，我能理解。不久前，妳被其他醫師診斷肝臟腫瘤，因為團塊過於巨大，壓迫消化道導致蠕動困難，雖然食慾很好但總是嘔吐，用止吐藥的效果不是很令人滿意，哥哥來訊問第二意見。外觀消瘦、肌肉量少、腹圍膨大、觸感硬實，超音波的螢幕顯示瀰漫著大量低回音空泡的肝實質，意味著不可能以外科方式來治療。加上妳當時已經近十五歲了，於是我和妳的家人達成共識，朝著安寧照顧、維持生活品質的方向著手。那時，我的想法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或許是奇蹟、或許是妳頑強的生命力所致（同事說妳有十八條命），在中藥為主的方針下，妳恢復可以吃得下、長出肌肉。病況穩定後，回診週期從每二週到每四週，哥哥帶著妳長途跋涉的辛苦也減少了一些。妳享受每一次回診時順便兜風、漸漸喜歡來找我，總是在診檯上討摸摸、呼嚕嚕，就像認同了我也是妳的家人。哥哥說你從小很孤僻，但生病後期，變得很會撒嬌；哥哥說，其他家人都沒辦法餵妳吃藥，因為妳很愛生氣，所以為了照顧妳，哥哥不太能出遠門。妳每次回診要抽血的時候，同事都會來看看妳這隻神奇的貓咪，雖然妳總是生氣表達抗議，但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一位人類。

就這樣，每次看到預約表上有妳的掛號，我總在心裡驚呼：「一個月又過去了。」半年、一年！二年？醫療到極限的那天遲早會到來。

終於，從上消化道出血的黑糞、勢必貧血的進程、到後期膽汁分泌異常，妳努力吃下去的熱量猶如都餵養了那些惡性細胞，團塊更大了、妳的肌肉量再度下降。最後一次住院，妳在點滴的支持下又恢復了一些食慾，讓人重新燃起還有一絲希望的錯覺。我和妳的家人幾天酌情討論後，決定這次放手讓妳離開。那一天那一刻，我強忍著眼淚準備藥物，而妳那天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看到哥哥也很開心，帶著笑意不斷在我們之間撒嬌。有一剎那，我懷疑自己的行為是否正確？隨著藥劑進入妳的身體，妳沈沈睡去，哥哥邊輕撫妳，邊唱著聽起來是自編的歌曲：「妳是我最親愛的寶貝，我們來日再相逢...」我泣不成聲，彷彿心裡失去了某些東西。

謝謝妳，來到我的生命，讓我能陪妳走這一段路；那些妳固定出現的日子，都是我們一起努力過的足跡。

來日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