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煙
我二十歲踏入文壇時,梅春姐已是享有盛名的小說家,常在南部幾大報紙副刊發表作品,我不是科班出身的創作者,只是因為愛看小說,憑著一點天分與機緣便開始創作,邊看邊學,梅春姐的作品常是我學習的典範。
《大海借路》這部長篇小說,是梅春姐獲得國藝會創作補助的作品,以舊台南縣青鯤鯓為地景,藉著女主角潘阿秀的人生故事,一路發展至高雄鹽埕埔,故事先從1975年阿秀的兒子阿哲的婚事開始敘述,直接引爆一段塵封的恩怨情仇,再以時空交錯的手法,鋪陳出大時代下的小人物悲歡。
一個人一條路,對阿秀的母親阿潘嫂而言,在貧窮的漁村不到三十歲就守寡,拖著兩個年幼的女兒,想要生存下去就要不斷與天搏鬥,鋟蚵仔、放漁網捕魚、做農場工,用勞力勉強換取一家三口溫飽。封閉的社會造就許多狹隘的思想,年輕人的互相愛戀無法見容於門當戶對的階級觀念,一封僞造的書信拆散阿秀與林滄生這對初戀情侶,流言四起壞了少女阿秀的名聲,怕女兒珠胎暗結的阿潘嫂強勢做主,將阿秀遠嫁高雄鹽埕埔做布莊老闆蘇金田的細姨,無力反抗社會體制的阿秀,懷著一顆受傷的心來到繁華的鹽埕埔落腳,見證七賢路酒吧一條街的興衰。
蘇金田的父親原本是蘇家布莊的裁縫師,入贅蘇家做一個沒有聲音的男人,一生都聽從妻子的安排,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蘇金田,年輕時曾想和台日混血情人一起去日本讀書,遭母親極力反對,最終妥協留在布莊學裁縫,成為和父親一樣終生都沉默寡言的男人,連婚姻都由母親做主,娶門戶相當的李金采為妻,因為蘇金田是獨子,傳宗接代成為婆媳兩人共同的命運。
蘇家的男人包括裁縫師傅陳英同都個性溫和,蘇老太太和老闆娘李金采卻都顯得十分強勢,但舊時代的女人再強勢,全都要背負傳宗接代的責任,成為生育子嗣的工具,在情感上她們都是弱者,對於男人去酒家尋歡作樂都無可奈何,尤其是金采的不孕等於一條罪名,連婆婆要幫丈夫娶細姨都沒有立場反對。男人的沉默妥協和消極對抗,與女人的情感寄託和強勢作風,在書中都是環境造就而成,也都有細膩的情節刻劃。
阿秀原本也是一個舊社會觀念的犧牲者,被環境所迫嫁到蘇家做細姨,擔任生育工具,活在被眾人歧視的目光下,幸虧有兒子阿哲後,在蘇金田的庇護下,為他們母子安排一條生路,開設錦繡布莊,讓店裡的老員工阿滿和裁縫師陳英同協助她另立門戶,走出屬於她的人生。
《大海借路》書中藉青鯤鯓一條向大海借來的聯外道路,傳達不向命運低頭的意象與精神,阿潘嫂就是一個最鮮明的角色,文字描述她是一個天生的海女,擁有與天搏鬥的韌性,丈夫葬身大海,為了生存,不得不走出漁村找尋生路。舊時代是屬於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命運也常由男人主宰,例如英同的大嫂,丈夫死於二二八事件,再嫁後還是只能帶著孩子依附男人生活。阿潘嫂外出做農場工賺錢,為了不被欺負,還是要依附工頭尋求庇護。與阿秀情同姊妹的阿滿,一生多數的青春都奉獻給原生家庭,原本蘇老太太屬意她做兒子的細姨,因老闆蘇金田從小看她長大不肯同意,她只能將愛慕深藏心中,直到他過世後才漸漸敞開心胸,接納裁縫師陳英同對她的感情,兩位老員工一生對蘇家有情有義,是舊時代人物的典型。
閱讀《大海借路》這部小說,不但可以讀到刻劃人性的精彩故事,還能瞭解許多歷史場景,例如青鯤鯓的聯外道路是如何建造的,高雄打狗名稱的由來,鹽埕埔也是填海造陸產生,二二八事件高雄下令屠殺的主事者是彭孟緝,第七艦隊停泊高雄港,七賢路一帶的酒吧是美軍休閒享樂的天堂等等細節描述,是一部可看性很高的優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