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新聞上看到今年奥斯卡最佳電影是《CODA》,或許你曾狐疑到底這是一套怎樣的電影?是否又是濫制的講大愛的溫情片?先別着急,盡量平靜自己,(最好喝一口水,找個舒服的座位,)聽/看筆者娓娓道來。容我先向你發問:「到底人和人之間是否有互相理解的可能?」,請你在閱讀時反芻這條問題。
片名《CODA》意指Child Of Deaf Adults,只要孩子有至少一個是聽障人士的父母/監護人就會計作CODA。電影圍繞着一家四口以捕魚為生的Rossi聾啞家庭。女主角Ruby Rossi是家庭裏唯一健聽的,擔當她的哥哥和父母與外界溝通的橋樑,包括買賣生意、滿足捕魚規格(船上至少要有一名健聽的人士應對海上威脅和溝通)。Ruby的角色對家庭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說是她父母的生存都依賴着她。固然天意總弄人,Ruby喜歡唱歌,她的音樂老師更讚許她有美麗的嗓音。是的,這是尋常音樂電影有關「追夢」的跋前躓後,但你能想像今次有多麼艱辛嗎?
拮据的家庭沒有餘裕多請一個翻譯員,聾啞的親人更諷刺地無法理解她的理想。又,CODA這身份帶來更多的困難。CODA是遊走「健聽」與「聾啞」世界的異鄉人,既要應付外面的歌舞聲色,又要習慣家中僅用手語和肢體語言的鴉雀無聲。他們較難和父母傾訴心事,也要早早就獨當一面去處理家庭瑣事。更甚者,他們共感周圍的人對聾啞父母的歧視,亦遭受同學欺凌,難免自卑。日文的「絆」可指溫暖的親情、友情或與萍水相逢的情誼,中文錯譯的「羈絆」則意指束縛和妨礙,他們面對的正好是這兩個詞彙的一線之差。
"There are plenty of pretty voices with nothing to say. Do you have something to say?" 在平淡而堅實的東西上讓創作誕生,好好地說一個故事,已經是一部好的作品。他的意義不在於確認人們早已相信的事,而是讓觀眾擺脫傲慢與偏見-任何預設的結論,得到思想的解放,瞧見另一個未被當今概念/語言規範化的世界。一些事或人(就如聾啞人士)得以被看見,而從觀察到結論之間除了(「左膠」、「廢人/青/老」、「白卡」、「女權」等的)標籤外還有不少的可能。要做到同理心這點,考驗作品如何呈現及讓觀眾感受人物的困境,並從已拍出來的東西去引導觀眾思索沒有拍出來的留白。戲中Ruby問母親在她出生時曾否希望過她也是聾啞,母親承認有,說"I thought I would fail you. That being deaf would make me a bad mom" 。及後音樂會的一幕更深化聾啞父母的焦慮和脆弱。在女兒台上歌唱、台下健聽觀眾為之動容並鼓掌之際,電影從熱鬧的背景切換到聾啞父母耳中的寂靜。觀影的筆者徹底感受到他們的恐懼與悲哀-作為親生父母卻無法分享女兒的喜悅。
手語是我真的愛你(I Really Love You)
《CODA》表達聾啞非罪過,聾啞人士是除了「聽」和「說」外可以做任何事的「人」。只要有適當的支援,像翻譯,他們與健聽人士無異。他們有性生活,也有家庭活動(例如戲中一起睇Tinder),亦會用手語「說」笑話;做手語時會省略副詞和主語的冗長部分,言簡意賅,反倒不似會話時過多雕飾的虛偽;少了聽覺,那便以剩餘的感官捕捉世界迵異的樣態。deaf是醫學上的聽障,但Deaf是一個少數族群的文化身份-以手語這視覺語言(會話則是聽覺語言)溝通,習慣面對面圍圓桌坐去觀察對方(讀唇和面部表情等)。他們需要的不是我們自感崇高而講的加油、施捨和可憐,而是一份簡單的尊重 (當然還有平等的機會)。
香港也有一個於2013年創立的《香港聾人子女協會》( CODA Hong Kong),協助CODA建立身份認同及促進共融。而根據《香港手語翻譯員名單》(2021),香港目前只有不足60個合資格的手語翻譯員,卻要照顧約3-4000位以手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全聾人士。他們如同其他弱勢社群般值得我們關注。
人生是選擇的累積,不論是「追夢」或「尊重自己和別人」,將就和懈怠一樣東西是放棄一切東西的開始。為補救一個做錯的決定或說話的行動會誘發更多新的事件,使事情越趨複雜,最後付出極沉重的代價。請你謹記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你無的放矢的中傷或會成為纏繞別人一生的夢魘。每個人抉擇時都有些不為人知的考量和衡權,請你少些以非黑即白的簡單二分去批判人。
世界是悲涼的,人能滿懷和善,卻也極為兇惡。到底人與人之間能否互相理解?是世界崩壞,不去信任,還是不試信任,世界崩裂?筆者不知道。但哪怕共融是迢遙的空中樓閣,相信愛並願意走出第一步便是和世界抗爭的覺悟。真正可悲的不是現實無法憾動,而是連第一步也不願意踏出,只懂扣帽子並自命清高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