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以對
無論是內容架構、敘事風格、表現手法、演員對角色的詮釋和代入,《我的出走日記》以一種不動聲色的安排,讓觀眾如同隨著魔笛手樂音的孩子們般,不知不覺地被帶往未知的旅途,等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然進入另一個閱聽層次。
建構在京畿道村落生活的廉氏三兄妹和不知名臨時工具氏的《我的出走日記》,大部分時間都淡淡的,就如你我日常,自然不造作是基本,對白和獨白不刻意卻字字入心,情節鋪陳不張狂,敘事風格行雲流水不賣弄,細水涓滴,每個運鏡剪輯安安靜靜卻醞釀堆疊出觀者心底巨大的迴響。
哪裡來的冰淇淋?
我買的 。我喝醉比清醒的時候有人性。
十字架底下那顆因時時戒備而傷痕累累的心隨著冰淇淋融化了嗎?
獨居在泛著綠光小屋的那個男子,兩瓶燒酒的世界中,出現了一個他本人都陌生的東西--冰淇淋。
你確定?到了春天,你和我真的都會蛻變?
用燒酒瓶堆出自己墳墓的他,透過三次反覆質問,問眼前這個無所求也無所懼,本能尚存的強大女子,同時也問自己:「你確定嗎?」
看著乾涸的排水大渠、飛落的帽子和見狀起身的男子,大家下意識冒出來的不外是:「他要幹嘛?他要跳嗎?真的嗎?他跳了嗎?他跳過去了?!他又跳回來了!!」鏡頭告訴我們具氏跨過了肉體的極限,但伴隨著兩人的對話:
崇拜別人要怎麼做?
為他們加油,告訴他們:「你什麼都做得到,沒什麼難得倒你!」支持他們。
輕輕掉落在我們心頭的是,他確認了 ,他也得到了應許,而冰淇淋就是他的本我對這個見證的回應。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對周遭一切失去關心、感到疲憊的厭世美貞,習慣壓抑、習慣退讓,對同事而言是個美麗,但讓人感受不到魅力的約聘人員,對家人來說則是個沒什麼情緒,溫溫吞吞的么妹,但面對她下定決心主動接近,平等對待的具氏時,她瞬間幻化成一位不折不扣的戰士!用自己未失的本能,在雷電雨夜、野狗攻擊的緊急時刻,為那個害怕幸福的男子解危。
收到你的訊息,我就像有錢入帳一樣開心。
對周遭人事物總是被動回應的她,在收到他傳來的訊息後,疏離的她,主動向同事問了快遞的新電話,甚至聞到鄰座的護手霜香氣(終於?),下定決心出走後的她,恢復了感知的能力,重新連結了自己與外在的世界。
我在這裡
下定決心出走、下定決心不再收集王八蛋、下定決心主動靠近、下定決心崇拜!
「下定決心之後,世界變得不一樣了。」美貞在不同時空,或對話或獨白讓我們陪著她一起反覆驗證讓她覺得無力的原因,找出問題的根源,找到出發的起點。
因此,無論是琦貞長長短短的髮或是昌熙執著的車,甚或是掉落地板像具無名女屍般的美甲殘骸,貌似表淺的物慾下,隱藏的是面對失序人生,想要拿回掌控權的焦躁,是渴望“內心被填滿”的那份期盼。
因為靈魂都知道
靈魂知道我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心的跳動說明了一切。接下斷頭玫瑰的琦貞,她感謝自己,她愛著那個買雞蛋麵包的男人,她擁抱屬於自己平凡的幸福,她不再需要那些碎嘴和咒罵。聽到成天叨叨絮絮惶惶終日的昌熙,告訴父親維持家庭幸福的關鍵是“車”時,不免心想:「昌熙,你確定要在這時候舊事重提嗎?」然而,我們衷心感謝他不怕挨罵,順從靈魂的提醒,也感謝終於接受這個建議的寡言父親,讓這廉氏家族能夠用可見的物質撐住受傷的心。或許他的靈魂一直處於寂寞,所以總是清醒,總是能夠帶領他前往他心所在的地方,待在需要陪伴的人身旁,握著他們的手,告訴他們「我在這裡」,你不是一個人。
被掉落果實砸到頭的美貞,想著:「為什麼我會覺得它很像你呢?就像一些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東西,在呼喊著“我在這裡”。」滿臉傷痕的她,帶著看不到的疤,沒說出口的是,“希望你在這裡”。下個鏡頭坐在同一張涼床上的具氏,低喚著:「廉美貞」,彷彿要越過時空的距離,讓她知道「我在這裡」。
今天你會有好事發生
這個人不會放任我墜入深淵,他在拯救我。
聽著美貞訴說,下定決心採取“一對多”的戒備態勢,準備逆風而行,卻接到了宛如奇蹟降臨般的電話,那時的心情。她不知道,其實是她無心的一句「下車了!」開啟了這場從解救開始的救贖。
一般電視劇受眾經常處於一個全知的觀看模式,傾向於以類型去推敲故事走向,我相信《我的出走日記》團隊肯定非常熟知這樣的收視慣性,知道觀眾的期待卻不去迎合,但也不刻意去挑釁,這樣的理解製造出一種收視的微妙樂趣和緊張,真的不到最後一秒鐘都抓不準結局的方向。但看完16集的內容後,我只能說我想不到更美好的結局了。收視的忐忑只屬於觀眾,創作者的心是篤定而通透的,敘事主軸一直照著編劇的節奏,“一步一步舉步維艱向前進”,透過劇中人的嘴,說出你我靈魂深處的聲音。
看似平淡無奇的情節,事實上運用了極多的戲劇書寫技巧:反覆、堆疊、高潮、反高潮、平鋪直敘、倒敘、插敘、事件、衝突、反轉,用得精巧,恰到好處,彷彿不經意輕拂過心頭般的力道,充滿詩意的運鏡,在營造戲劇張力之餘,更讓觀者在不知不覺中沉浸入出走的氛圍,萌生解放的意圖。從壓抑晦澀的生活中,淬煉出這場獨一無二的觀看。這場救贖未完待續...不僅是對劇中人,更是對螢光幕前讀出這些訊息的你和我。因為愛和救贖從不在遠方。
《나의해방일지/나의 解放日誌》
2022.04.09-05.29 每周六、日
JTBC/ Netflix
導演:金錫允
編劇:朴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