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依經驗或知識教育他,他是自己知道的。這種認知來自於已知的應用,經由類比和聯想擴大、延伸。關於眼前的生活,他不確定膠水和棍子的比喻是否聰明,但他十分滿意於這組隱喻可以貼近他目前擁有的現實。
其中有什麼是「自然而然知道了的」。最初的愉悅,就是能在那一片膠著的中心拉划出類似漣漪迴路的東西,刺激著某些想像,自核心一圈圈地向外擴散,在時空中成為靜止成類似半浮雕的成品。他一次次見證這成品以肉見可知覺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向平面回歸,終於不曾有一根棍子攪和過的樣子。
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棍子不可能改變膠水或漿糊的本質,幸而⋯當他知道棍子的作用只能「在某些時候讓膠看起來像水」而不能真正延緩或改變一切漸趨固化時,那種噁心和失落並不妨礙他在任何時機中接納女人。首先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生殖器需要,有時他懷疑真正的性欲全部源於碰觸的激情和渴望。彼時他感覺到手,所有有能力幻化為觸覺的感官,就像他餓得整人只剩下一副腸胃、一門心思想著吃同樣專注。
或許因為這份䖍誠和專注,上了他的床的女人最終無不意圖試探真心、企望恆常。很可哀的,那些因失望離去的女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正是魔術般令一切動態靜止、澆熄所有激情與好奇的時候
丁守道從來不曾認真或馬虎地評估過,自己在同群的人們之中智商如何,是靈、是蠢,三教九流中,屬於比較聰明的或比較駑鈍的。他跟四頭下棋,起初總是輸,四頭贏得沒意思了,寧願慷慨讓子;他輸得煩了,就找棋譜來看;不知不覺能打成平手,不知不覺中又能勉力拼個勝負難分;不費多大工夫,他每落一子,幾乎都有餘地含笑從容,安閒地把身子往後一靠,啜口茶,插起手來欣賞自己為對手製造的窘境。但即使如此,他仍無法斷定「聰明」是怎麼回事。當他審視那些女人們對他的生活所產生的作用、「類漣漪」的意象浮現同時,他自然而然地知道「像是」基本上就不是;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只有水才真正擁水的特質,如果想讓膠擁有更多水的特質,你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裡頭加入更多的水。
在狹窄、受限的生活領域裡,那些書就是他的水。
那當然同樣無改變什麼的本質,與棍子不同,棍子改變的是位置和形狀,水改變的是密度和比例。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周邊凝滯的空氣活潑地波動起來,以不同的樣態和節奏,帶著他向他方漂去,以一個字詞為根,瓜藤似的延展出十分不同的想像或隱喻,例如,「未知之地」。那些通道向他打開的樣子一一不同,有時是門、有時是窗、有時是一條或明或暗的長廊或遂道,有時是大小、形狀、色調不一的縫隙或孔竅,有時經由時間、有時經由空間。
依據丁有貴的轉述,那是惠娟唯一覺得他看起來不這麼討人嫌的時候。「想都沒想過守道那個人,臉上居然會有這麼些有趣的表情,七八歲的小孩兒似的」他很遺憾,近乎於嫉妒,因為自己永遠不可能像那樣無心地看見丁守道其人「渾然忘我,十分可愛」的樣子。他想,那大概像一隻因專注於什麼而旁若無人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