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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多重宇宙：超高配版秀蓮傳記電影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best superhero biography so far

　　你為什麼想看這部片？因為楊紫瓊？因為評價很高？因為預告片看起很有趣？還是喜歡看熱鬧的片？以上皆是。這是一部老少咸宜，夠膚淺也夠深邃，一言難盡的電影。重點是好看。

　　我對奇幻故事超沒興趣。主要是因為科幻故事的設計是以外在條件的轉移來影響人類的內在生命；而奇幻故事的設計是把人類的內在外顯化，讓一切反映內心世界。我是科幻派。不過〈媽的多重宇宙〉實在太好看了，而且反映內在生命的手法雖然眼花撩亂，但故事核心的內在情緒和真實處境，毫不中二，而且真切無比。

　　另外，我還不喜歡後現代拼貼手法，大量匯聚來源、意義、脈絡毫不相同的元素。但是〈媽的多重宇宙〉只有手法和風格上使用眼花撩亂的拼貼，故事的主軸跟轉折卻非常實際用事件和情感一路鋪排，觀眾可以和人物一起經歷整趟她一生重要的旅程。只要故事扎實，手法倒是其次。但拼貼手法居然成為這部片之所以令我不得不極力推薦的主因，實在意料之外。

　　拼貼只是表面上的剪輯手法和視覺元素。在快速切換的鏡頭、風格、故事宇宙之間，真正的故事主線利用宇宙瞬躍（我沒有看台版字幕，不打算把 verse jumping 寫成宇宙搖）的閃示片段，揭露故事人物表面底下未揭開的內在心境，以及生活的一百萬種未知可能。利用影像手法來豐富人物面向，這是只能用電影完成的作品。一旦出現這種只能用某個媒介才能完整展示的作品，都值得一觀。

　　這故事必須是電影，沒有其他的媒介可以講好這個故事。除了剪接，還有類型，或者說是反類型。理論上這是一齣家庭喜劇，但外皮顯然是科幻。以動作片視之，這又是最最正宗的武打；以奇幻看角色設定，這居然還算動漫真人化。把無厘頭幽默和豪奢禮服放一邊來看，大家心裡也明白，把多種素材和風格放在同一部作品裡卻不搞砸有多難。其中最難混搭的條件，是類型。動作片觀眾有他們進戲院的刺激期待值、懸疑片愛好者對劇情的反轉力度必須被滿足、浪漫片戲迷的情緒也需要不斷得到撫慰，光是把一個類型故事說好，就已經善莫大焉。這是一部在電影類型上以兼顧類型做到反類型的作品，另一部很棒的片是漢江怪物。

　　必須是電影的終極理由是楊紫瓊。編劇和導演百分之百是楊紫瓊的迷弟，所以多重宇宙裡，塞滿了楊紫瓊身為演員的生涯代表作，每一部片都是一塊故事宇宙。這部片最後現代的一點，恐怕是充滿後設。把楊紫瓊風靡全美的電影〈全家福〉直接搬上其中一重宇宙，成為秀蓮的真實人生。更不用說直接用她在全球影壇的成名作〈臥虎藏龍〉裡的角色名秀蓮，來當這部片的主角名字，直接開啟秀蓮宇宙。一切的一切，都讓角色為演員服務，演員也被角色使用。直接打破第四道牆，觀眾不得不時時被提醒，自己在看的絕不只是秀蓮，還正是人人仰望的楊紫瓊。如果你不喜歡楊紫瓊，那我也不喜歡你。

　　這支訪談裡，楊紫瓊表示這是她等了一輩子的劇本，她讀完劇本哭了。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為什麼楊紫瓊要流淚，我想至少有幾個原因：

　　最後，以不劇透為前提，討論故事內容。

　　如果你喜歡〈死侍〉，我幾乎可以保證你會喜歡這片。〈死侍〉第二集開宗明義表示：This is a family movie（這部限制級片是闔家歡電影），〈媽的多重宇宙〉也一樣，最終會證明自己是部 family movie。主角秀蓮，是個母親、是個妻子、是個女兒，還是個被查稅的洗衣店老闆，這幾重身份在一天之內，全都要面臨一場可能崩潰的挑戰。

　　電影只用了開頭五分鐘，就把秀蓮人生的當下切片完整交待，而且讓觀眾無法不從空間和時間的高壓密度上，感受到主角當下的人生壓力。為接下來更快、更多、更密集的資訊打好故事基礎，以便一路朝更高壓狂飆直進。電影步調的密度，非常貼合人物心理壓力的密度，觀影感受異常貼身。

　　更棒的是隱喻，所有好電影都該拍得很好的隱喻。在這個奇幻故事裡，多重宇宙之間的人物關係，是一個完美的人物關係壓力表。除了秀蓮超展開的人生壓力，還有主要反派真正的心理狀態，其實是憂鬱症。憂鬱症因為字面上的名稱，很容易被以為是單一種情緒。但憂鬱症往往是一種解離：與他人的解離、與世界的解離、與自己的解離、與意義的解離。最後一重解離格外重要，因為格外切身。意義是多麼難以呈現的抽象事物？視覺上更是難陳述得要死。〈媽的多重宇宙〉用半部電影和無數故事宇宙碎片，以及演員穿透螢幕的眼神，傳達得生動。

　　另外非常討喜的一點：故事男性角色雖然多是配角，但主要兩位男性角色的性格與功能平衡非常不錯。兩位主要男性角色，一位是秀蓮的選擇、另一位是秀蓮無法選擇的夥伴，都構成秀蓮身份認同的一環，所以秀蓮在其間如何投擲信任、如何為之負責、如何改變行為，最將默默帶故事走向核心主旨：如何面對自己的多重身份壓力？　　

　　秀蓮宇宙這麼香，不看爆嗎？

　　另一個看爆的理由：英文片名叫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從這段台詞就可以發現，貝果這個劇中的強力隱喻，應該就是來自 everything begal 這種常見的美國食物。台式的版本就當作是總匯三明治好了，美而美或自家製都行。從一個有點隨性的來源決定劇情走向，這種創作方式，自由奔放到令人想哭。

　　我們很久沒有看到製作上非常自由奔放的電影了。喜劇也許可以隨便穿插一些即興的幹話，但是劇情走向和劇中隱喻，通常會受到製作方牽制。電影製作成本兩極化，讓中成本電影萎縮。高成本電影都是純粹商業投資，必須追求回本為先，所以精密的劇情計算成為慣例。但這部片幾乎是一部復古港片。除了武打風格，除了近乎港片動作戲不反覆彩排直接來的自信，以及劇情推進方式的大膽無厘頭，都是一種這個時代缺乏的樂觀。

　　樂觀是一種時代精神，在人類對未來懷有希望的時刻才能散發。於是在經濟蓬勃的時候，搖滾樂的恣縱才有機會成為主流，因為迎向世界的勇氣，需要很多底氣。真正激勵人心的，除了小人物立大功和英雄故事，還有一種是：這樣搞也可以。媽的多重宇宙證明它可以，而且觀眾也可以。豈不是滿載希望？

　　觀影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