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不僅僅只是「記錄過去」,而是為了「豐富人們對現實世界的想像」而記錄過去。我們往往只看見歷史學家用各種方式去記錄過去事物這樣一個現象便認為那就是歷史學家的天職,而沒有進一步去思考歷史學家將記錄過去當作一件工作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人們所處在的那個當下首先是由自己的感官直接建立起來的,而思想的延續性也只能透過「我當下是這麼認為或記憶」來確認,並沒有一條非常強而有力的過去知覺直接把過去每個當下的知覺感受通通連接到現在這個當下(或許是人的腦子可能會無法負荷的緣故)。因此,歷史學家的責任便是要在某個當下「召喚」人們對於過去的想像,以用來面對這個當下可能需要的各種認知。
最原初的歷史學家或許不是現在這種能夠從過去事物發展之中去推敲未來可能發生之事務的知識份子(如某些推測未來人工智慧科技的社會問題的歷史作品),也不是那種將某個領域或生活空間有關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的專業人員(如國會會議紀錄或者地方文史工作者)。那位原始的史學家或許的是一位渴望紀念自己已逝親屬的部落長老,或者是想透過經驗記憶來告誡自己族人打獵或打仗所要注意事項的武士。最原初的歷史其實就是人們與外在世界互動中產生出的認知回饋與試探,我們一方面從某個當下中發現了過去,卻又同時想藉由過去發現未來。
對一位歷史學家來講(不論專業或非專業的),他所接觸到的歷史絕對都是現實的,即使他本人自認為他所發現的那段歷史像是與他所處的當下時空是分離的,但只要是進入到他的認知範圍內的歷史事物通通都是屬於現實的。因為「現實」所指的並不僅僅只是所謂「當下」的那短暫時間,而是指在那個當下對所有能夠意識到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所有存在,這些存在總合起來便是現實。歷史學家即便是接觸到一段古羅馬時代的歷史,也必定是屬於現實的,他認為古羅馬帝國確實存在便是他在研究的那個當下的社會大多數人早已認為羅馬帝國是真實存在的(透過教育、遺跡、口傳或各式認知媒體等等),而那些來自埃及的遠古雕刻石柱不過也是在那個當下被挖掘出來並進入到了歷史學家的認知當中而證明這便是古羅馬帝國的遺物。因此,不論一位歷史學家研究的是怎樣的題目,或者其背後動機為何,他所產出的實際成果必然都是現實的。
那麼,現實(real)是否等於「真實」(truth)?我們可以說現實雖然會影響我們對真實的判斷,但真實可以在不同層次上不等於現實。一位抱持著老國民黨觀點的歷史學家可能會在整個台灣社會越趨於本土化認同以及許多不利於他的資料越來越多被「發掘」出來的情況下而被認為是不真實的(即便我們知道他的觀點的存在),但另一方面,那位老史家年輕時所受的教育、研究接觸的史料以及當時普遍的社會認知,即便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也能理解,那絕對是對他而言相當「現實」且「真實」的體驗。正因為我們對於真實的體驗是不斷受到現實中各種因素的干擾,因此「絕對的真實」才無法被人類世界所找到,人是活在現實的動物,而真理(truth)不過是人對現實的「一種想像」。所以說當我們在審視歷史學家們的創作物時,可以同時知道這些歷史作品對應的都是那些歷史學家的現實,那些現實雖然在歷史學家腦海裡或許是真實的,但對我們來說卻不全都是真實的。
從歷史學家方面來看,他們是否應該為此而憂慮自己的作品到底符不符合現實或真理呢?答案自然也是不必多慮的,一方面既然一個人當下的合理認知便是事實,那麼歷史學家只要按照自己認為合理的方式去陳述歷史,便已是符合他所處的那個現實中的歷史。而另一方面,歷史學家面對真理更多的是需要信仰,他只要能夠認定自己的寫作出發點、研究方法以及表達方式是符合他所接受的真理觀體驗那便是他的作品唯一能通往真理的路徑。歷史學家是他們各自現實中的一份子,只要帶著一顆誠懇炙熱的心靈,他們經過精雕細琢的筆必然也能寫出他們思想世界中的真實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