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嘗試用某一種方式將我們思維中所要表達的意向加以實踐到外在世界並渴望藉此得到相應的回應時,我們可以說自己正在從事一門關於「精神」(ideal)的學問,這也就是「精神動力學」( Ideal Dynamics)最主要的課題。歷史並不僅僅只是單純的紀錄過去而已,或者說即便只是記錄過去也同樣都是為了某個目的而記錄過去,這些目的都是渴望透過歷史書寫的方式去影響寫作者在寫作當下所身處的那個外在環境。所以我們可以說,歷史學即為一種精神動力學。
然而,當我們要追問歷史學何以能夠影響它所存在的那個世界時,便會遇到眾多方法論上或知識論上的問題,以至於直到今天人們仍然對歷史學如何給予社會或個人生命意義還是莫衷一是。歷史學本身彷彿就如同人們使用語言表達一般,在使用的當下便含有諸多意義,比如資訊交流、追問知識、情緒發洩與動員人群等等。歷史在被寫作的當下也並不一定就存在著敘述者本人唯一且清晰的目的,但從某個歷史敘事渴望被人們寫出來這點來看,歷史所追求的那個精神動力很明顯的跟人群之間的關係息息相關,也就是說歷史不論作者有意無意去發揚某一「道德」觀念,就其本質來說還是具有道德性質的。但是歷史的道德性質並不是單純的善惡問題,而是規範性的問題,有些歷史,比如物理科學進步的歷史,其所訴說的並非單純的去揭露這個歷史進程好壞,其中更是要去規範「什麼是物理科學」以及「何以判定物理學之進步或改良」的主旋律。
歷史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被賦予了規範的意義,即使現代歷史學將這種規範從學者的腦中隱蔽起來,也同樣阻止不了學者寫作時無意間流露出的「對現實世界的規範性詮釋」。一位學者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依照前人所訂下的方法與問題(甚至表面上不帶有任何價值判斷的性質)而老實的處理自己功課時,事實上在他執意要遵循那些方法與問題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是為自己的歷史敘事提供了一「規範性」的架構,他的工作在無意間便由他自己所表達的語言常是對他所處的外在世界做出一種規範。當歷史學嘗試擘劃一個過去的世界時(不論表面上看來完不完整),它就已經是為外在世界提出了一種(有時非個人人格)意欲上的規範,這樣的規範並嘗試要它所處的外在世界向它做出回應。一位歷史學家希望他身邊的人們能夠知道他在寫什麼的時候,那他早已經對他身邊的人做出規範了。
因此,當我們開始敘述歷史的當下,便是嘗試用自己意識或潛意識中規範後的思維世界去影響那個存在於我們思考之外的世界,我們不必害怕這種嘗試影響外在世界的企圖會被否定,因為即使所得到的結果並不是當初自己所預期的,但只要自己非常確定的對外在世界做出實踐,那麼相應的反饋也是在或進或遠的將來出現,並且處使我們對這一回應做出肯定、否定、反擊或修正等等,歷史學也正如人生中的每一樣事物一樣,都是不斷挑戰與回應。最重要的是,史家是否具有信心將自己當下所認定的歷史事實或真理敘述出來,所謂的精神動力學也不過就是這一將自己認知表達出來的學問,而為了這一表達而產生了許多諸如寫作環境與習慣、意識形態、專業訓練、知識論乃至形上學的過程問題之探討。
回顧當代的歷史學,我們可以所在僵化的專業領域裡,一些受到專業訓練的史家因為缺乏這一對知識表達的認識而逐漸遺忘了歷史學在個人生命與外在世界互動的關係,從而喪失了研究歷史或學習歷史所欲追求的那個終極目標以及史家對描述自己所認定的真實與真理(往往與客觀性搞混在一起)的執著。或許追尋最原始的寫作熱情才能讓專業史家們認知到他們的天命之所在,從而不再迷惘於制度與專業團體的成見的壓抑,就像一位因音樂家不再受制於學生時期那種為了成為音樂家而坐的那種刻意訓練,他將盡可能地撿拾那些能推動他演奏心靈之樂譜的方法,而丟棄妨礙其順心演奏的一切因素,然後將自己認為覺得最接近自己美感的樂曲給演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