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意識是由認知主體對現實世界的過往具有延續性的想像,這樣的想像會使得個體認為在超越自身能夠直接感官的當下時空之外,尚有一個由過去連接至認知當下的巨大世界存在。歷史意識的存在使得人類即使仍無法摸清整個外在世界的全貌,卻能夠藉由這樣的意識拼湊出一個至少能夠辨認自身存在的表象世界,這樣的意識足以說明自己身在怎樣的表象環境裡、自己如何確認自己的身分以及這個世界是否具有一些雖非絕對但足以參考的經驗法則存在。如果缺少了歷史意識,我們很難說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自己又是誰以及意識上我該依據什麼來作為行動的標竿。
要辨認出歷史意識的存在,我們往往需要透過符號來認識過去的世界,符號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中由一個特定的主體辨認,便會開啟某一特定的歷史世界。例如當我們來到二二八紀念公園的紀念碑之前,看著這一紀念碑上的銘文,字裡行間所訴說的那個過往世界,正透過我們自身的經驗想像與價值判定回溯到幾十年前的那場悲劇之中,而從此以後二二八這一概念便會成為一個主要的抽象符號,伴隨者其他較具體的經驗符號如受害者、文獻檔案、紀念碑及政治意識形態等等不斷提醒著認知主體這一真實歷史世界的存在。
歷史幾乎可以說是用各種符號在影響著我們對世界的認知,透過那些符號我們能夠想像自己是誰、有怎樣的過去、面對其他事物時可以怎樣看待,以及行動時心中所依據的想像是什麼。歷史意識是人們將自身經驗加以放大的想像,所以歷史意識所呈現出的歷史想像雖然就如同一個人的個性一樣好辨認,但也如同人性一樣複雜無法用三言兩語交代完畢。例如一位歷史學家,我們可以從他的著作中去猜測這個人可能是一位大中華中心論者,但在他說描述的那些具體細節裡,我們也很難說他與另一位同樣有大中華中心論傾向的史家一模一樣,這是因為兩人的生命經驗以及想像歷史所憑藉的材料有所不同的緣故,也或許是兩個在細微的性格上之不同而對相同事物具有不同的觀看態度和角度。每個人的歷史意識或許會由於大環境的教育而具有相類似的某一傾向,但每個人進入歷史的方式與緣分也都所有不同,這些差異便會導致每個人使用歷史意識的方式以及其中具體的內容有所不同。所以說,如果一位歷史學者想要打造出一套永遠不會過時或被挑戰的歷史教科書,那或許只是癡人說夢,即使是透過威權獨裁的手段來統一化被統治者的歷史意識訓練,那也一定會在複雜人性中的某個深處燃起反抗的火苗。
歷史意識的訓練在當代學院史學的權威性以及國民義務教育的推動下被認為只能從單一管道汲取的資訊(學術論文或教科書)才是其想像憑藉的來源,然而在家庭生活中、在影視戲劇中、在遊戲娛樂中、在政治宣傳中以及任何自身生活的方方面面中都存在著讓自己進入到某個歷史世界的想像來源,甚至比那些白紙黑字所寫成的教科書或論文更具有建構能力。學院派的歷史學者即便想要將前者的干擾排除到近乎於無,但後者所論說的主題和具體內容也往往只能靠前者的填充才能被有效想像,很難說一本談浪漫主義( Romanticism)的書籍,如果沒有放上的歐仁‧德拉克洛瓦( Eugène Delacroix)的圖畫或者約翰‧沃夫岡‧馮‧歌德(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的文學作品就很難只靠字面去憑空想像浪漫主義的概念,更不用說兩位的藝術作品本身也是需要對人類複雜的情感與現實的政治革命有些經驗性的想像才能共鳴。
但我們也無須對歷史意識背後運作的龐大且複雜的原理感到卻步或束手無策,正如同人的感官也是由對單一事物的辨認漸漸組合成一個包覆主體的表象世界,歷史意識運作的種種細節我們應該尊重個人的稟性與機緣任由他們自然成長,而在我們認為能由操作符號來影響他人歷史意識的層面上來發揮自己作為世界一員的影響力去寫作、去創作、去思考、去反省,如此便是人類面對他們自身歷史最好的安排。意識是人類認知中最複雜的一面,人類唯一能做的就是認識意識的複雜性與有限性,並且相信在意識當中實踐也是有可能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