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紅的玻璃百合

我曾有個知心朋友。

我們無話不說、無言不盡，我們分享著一切自己所擁有的，有目標會一起前進、有夢會彼此鼓勵、心有所屬也會互當助攻。

我曾以為他是我傾盡一生幸運得來的，我們對彼此的付出都是毫不計較，做事心有靈犀、一拍即合，就是壞主意一上頭，那也會不約而同，一搭一唱把人送走。

我們是彼此的天使，也是班上的惡魔。

我們也會吵架，會不爽對方，會互罵髒話，但絕對不會去向任何人抱怨這次他對我怎麼樣....

因為我們都捨不得傷害對方。

我們也會和好，但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參考了共同喜歡的書，每次和好都是誰等著誰氣消後，默默從背後鈎著對方的衣服，然後委屈巴巴的說一句:"你不理我了嗎?"

他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也會害怕，用一生幸運換來的他，未來也會漸漸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我們不再當彼此的隨從，他會走上和我不同的路，不能信誓旦旦的說隨叫隨到，一想到這裡，就油然心生一股"一生的幸運就換來這個王八蛋，我好恨啊"的念頭。

但是我們沒有。我曾經一直相信，只要我們都還在，做甚麼都沒關係，會成功、會失敗，但沒事的，至少我們還是會勇敢跨出那一步，我們......會勇於嘗試。

是，只要我們還擁有對方，便會無比強大。

現實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所以為的了解他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我知道他愛吃甜食，愛喝飲料，我知道一下課他就會迫不及待拿出從家裡帶的餅乾，他說他會減肥，但她不會節制零食。

我知道她喜歡花，喜歡小說，喜歡耽美，喜歡沒事就在家大喊一下紓解壓力，我知道他雖然說不喜歡恐怖，卻愛看驚悚片，知道他雖然說喜歡和平，卻說想做個戰績雄偉的女將軍。

但我不知道她究竟最喜歡吃甚麼甜食，最喜歡喝甚麼飲料，為甚麼喊著好飽還是吃個不停，為甚麼說喜歡花卻總是直接踩過。

為甚麼喜歡小說，為甚麼........很多很多她喜歡的東西，看起來是那麼普通，有些行為和情緒就算不同，也因為是小細節，小到誰都不會在意，小到我也以為他只是開玩笑、只是和平常一樣。

2021 6/25 22:13

你傳簡訊跟我說你好無聊，想跟我講電話。

由於我們都是夜貓，這個時間對我們而言實在不算晚，而且那陣子你一直悶悶不樂，想著終於要對我吐苦水了，所以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那通電話帶給我的，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電話那頭的你顯然情緒很不穩定，我知道你的心情，因為我們是那麼相似，所以你正經歷著甚麼樣的靈魂浩劫我一清二楚，我明白那時候的你有多傷心、有多無助，但電話這頭的我卻除了看準時機安慰你外甚麼都做不到，和你一樣的，對於你的歇斯底里，我也慌張的不知所措，也才深深明白了自己的無能。

無法讓我忘記的那段話，是等你心情終於有點平復後，緩緩向我吐露的。

如我所料，你有微笑型抑鬱症，同時也有創傷後症候群及情感障礙。

即使你並沒有去看心理醫生、做精確的診療證明，妳還是說的這麼肯定。

而我當然是選擇相信你。

因為我當初決定跟你做朋友時，你的眼底並沒有光。即使你極力表現的多熱情，你的小動作卻出賣了你，班上的人似乎都沒有發現，我也沒有特意點出去質問，我知道你正失望著，或許你的身邊並沒有愛，所以我決定主動走到你身邊。

五年了，認識了你五年，我們從高中到大學，你說未來想住在山裡，這樣就可以每天接觸大自然，說未來想當中醫，因為住在山裡就可以靠自己，也可以幫山裡的人看診，想起你還一臉得意地妄想如果做的好，說不定山里的人還會時不時送些限定季節的水果，這樣就不用每次想吃都要花很多的錢買了。

甚至我們還一起約定了，從大學畢業後每次夏天見面都要互相帶芒果給對方。

因為你說芒果外表紅紅的，像害羞的女子，切開卻是黃色的，跟金燦燦的太陽一樣。

..............

所以，你怎麼可以放棄呢?

2021 6/26 9:48

我接到通知，你吞藥自殺了。

我怎麼會相信?怎麼敢相信?我第一次那麼強烈的希望只是警方弄錯了，只是同名同姓的人，你還活著。

只是當看見遺體的那一刻，才真正發現是真的。你不見了，靈魂走了，身體留著是那麼冰冷，我看著你的臉，你好像睡得很深，我很淡定的確認你的心臟、鼻息，你真的死了，這個念頭早已浮現，但我還是握著你手，像平時道歉那樣勾住自己的小拇指。

好不真實啊。

但也好真實啊...

恍恍惚惚，想起你曾說玻璃好美，就算只是玻璃窗戶，也是很美的。

'為甚麼?看不出來，一片透明板子而已。'

"才不是!!玻璃很漂亮啊!!用它來象徵我們的友情怎麼樣啊?"

我毫不猶豫:'很爛。很多散文家都說玻璃脆弱，連玻璃娃娃、玻璃心都是用玻璃形容了。你想詛咒我們的友情嗎?'

'不過到底哪裡漂亮?'

"恩.........因為反光。玻璃被太陽照到是會反光的，就像遇到欺負自己的人會反擊回去一樣。"

"而且玻璃其實也沒那麼脆弱，現在的強化玻璃不是都很厲害嗎?"

"還有，玻璃拿來做藝術品的話也是真的很美啊!!"

你總是這樣，從不同的角度看東西，有的時候我也會想，你是不是不要當中醫，去做相聲會比較有出路。

你是這麼的有趣，腦袋是這麼靈光、敏銳，怎麼就偏偏沒想開呢?

葬禮上，縱是幾夜未眠，也完全沒打擾我腦袋裡循環播放你的聲音。

那天的電話，你說你好孤單，為甚麼一直都是一個人，好多事都沒有人教，所以也不懂的交朋友，就這樣連幼兒園也是，一直被霸凌到了國小畢業。

後來上了國中，慢慢改變了自己，一直遵守著和爸爸的約定，所以老師說甚麼你就做甚麼，你那麼喜歡老師，那麼聽話，連老師說女生只能綁馬尾這種規矩你都遵守了，在其他女生都在盡力打扮自己時，你並沒有犯規。

"然後啊，因為不想再跟同學起衝突，怕再變成國小那樣，所以很多誤會都只是笑笑，最後卻被當成好欺負。"

"在最後的國三生涯，因為一個女生朋友很多次都在背後說我壞話，所以決定絕交，但是本來班上也沒人要理他，所以他絕交後就再也沒有朋友，他就以為是我叫全班排擠他。"

"...............然後我就被老師針對了。"

"我不懂，為甚麼就是沒有人喜歡我呢?好奇怪........老師其實早就討厭我了我也知道.......為甚麼啊?"

"我知道的，不是我做的不夠好吧?還是說我真的那麼不好嗎?"

'.........沒有，是他們有病，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瞎了，你也很清楚吧。'

"............"

"我再跟你說一個秘密。"

"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抑鬱症要裝作普通人生活讓我真的好累好累.......但我求救過，沒有人回應。"

"好幾年了，我很無聊，這樣無聊了好幾年，我感受不到什麼。"

"我已經.........感受不到情緒了。"

"我好無聊。"

"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就沒有這麼糟糕了，我很開心，就算離開你後還是很無聊，但是真的很開心!"

"謝謝你。"

'...........你幹嘛?好肉麻喔~'

你聽起來氣極:"你要珍惜我這麼肉麻啊!!"

我很珍惜哦，你看，我到現在還記得這一段。我也記得你最後說的"掰掰"，你解脫了嗎?那晚之後我才明白了你的痛苦，你不停的掙扎著，卻不希望傷到任何人，你是這麼的溫柔，對自己卻這麼狠心，說真的，像你這樣善良的人，我甚至心疼到希望死的人是他們。

他們不僅傷了我的小百合，還折斷了她的莖，任她倒在地上任人踩踏，讓她這麼痛苦，緩緩地走向死亡。

怪我沒用，沒能救回她，當我說你還有我在時，她卻無奈又生無可戀地道:

"........你又能做甚麼，"

又似笑非笑:"你甚麼都幫不了我。"

"你不明白的........"

"你幫不了我，別人也幫不了........沒有人可以，沒有人救的了我。"

"........我已經脫不開身，只是你沒看到，你以為總有辦法的，但我也那樣以為過，我嚮往自由，枷鎖和鐵鍊卻偏偏銬在了靈魂上。"

"你知道慘忍的是甚麼嗎?"

"就是當我以為只要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就可以擺脫這一切。"

"我像被掛在十字架上的囚犯，身上流了好多血，我還是擺出了一副我很好的樣子，即便實際上早已不堪重負，我以為有個朋友就能多少修復我破碎的心靈....."

".............也能把我從血泊中拉出去......"

"但問題不在你啊，問題原來在我身上。"

"我喜歡吃甜的，只是因為我很無聊，吃甜點能讓我增加多巴胺。我喜歡一直吃，這樣就有莫名的安全感。我喜歡花，是因為我喜歡大自然，但我也討厭花，因為她在大自然裡綻放。我喜歡小說，因為文字很微妙，可以帶我逃避現實。我其實沒那麼喜歡耽美，我只是在試這會不會激起一點情緒。我真的很討厭那些血腥味，很恐怖，但是我恨那些欺負我的人，我起了殺欲，所以就用恐怖片發洩。我喜歡和平，很想看到人和人可以好好一起玩，但我也羨慕古代的女將軍，衝破性別的魄力和果斷的瀟灑。"

"你能懂嗎?"

那天我沉默了。我怎麼不能懂呢?我甚至明白了你接下來想做的事，只是我想著都撐這麼久了，應該不會出甚麼事，你明天還是會出現在線上補習的螢幕上，你還是會堅強的告訴自己今天也要活下去。

註:百合的花名是為了紀念聖母瑪利亞，自古以來聖母就被基督教視為清純的象徵，因此它的花語就是純潔（出現在“天使報喜”中），也是上帝聖父與基督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