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體溫偏高,卻未達發燒標準,以危險的底線遊走在世界允許的瘋狂邊緣,這是尚賈克貝內的電影。
看著《歌劇紅伶》裡,痴迷著歌劇女伶辛西亞的郵差朱爾斯。紅外套與紅色安全帽,騎鮮黃摩托車。老舊建築物裡頭電梯上升,越過一輛輛撞壞的法拉利,便是他的奇異廢墟堡壘。床下的裸女圖案地毯,牆上的兩台跑車壁畫。當他回到堡壘,抓著從女伶休息室偷來的白色禮服,播放表演廳裡偷錄的美妙音嗓。要多痴迷才會騎車從法國前往德國聽一場歌劇?痴迷到偷了辛西亞的禮服,找一個同樣是黑人的女子看她穿上。他大多時候是獨自行動而沉默的,生活是心心念念著繆思辛西亞。
《溝渠明月》裡的碼頭工人傑哈德總是徘徊在心愛的妹妹死去的那條巷子。想起王爾德說:「我們生活在陰溝裡,仍有人仰望星空。」傑哈德卻是在陰溝裡凝視深淵。巷子地上留下的鮮紅色血跡彷彿他痛苦的記憶,無法消除。
傑哈德在陰溝裡遇到了明月般的人,羅麗泰,她開著紅色法拉利敞篷車,紅色洋裝,鍾情於他,他卻日日夜夜凝視妹妹的殘影。是否羅麗泰也只是他投射出來代替妹妹的幻象?
「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事。」《巴黎野玫瑰》裡深愛著憂鬱貝蒂的佐格這樣跟貝蒂說。貝蒂瘋狂,佐格對貝蒂的愛就同樣瘋狂。他幫貝蒂收拾了太多爛攤子,安撫被貝蒂激怒的人們,只因他能理解貝蒂為何瘋狂,而他會為此保護她的瘋狂。只要能跟貝蒂在一起,他願意把整個小鎮都漆成粉紅色。我相信他對貝蒂狂熱的愛比整座小鎮還要大,比整個燠熱夏天還要燙。
「如果我不能崇拜你,我要如何愛你?」憂鬱貝蒂說。貝蒂總是能夠毫不猶豫地將眼見所及之物從桌上掃到地下,從屋內丟到窗外;隨手拿起身邊的梳子或叉子,刺向阻礙她的人們。她會放火燒掉居住的小屋,只因她已視之為牢籠,她便要摧毀然後赴向自由。貝蒂找到了崇拜佐格的理由,是因為她看到他的手稿。佐格理解貝蒂的瘋狂,貝蒂看出佐格的才華,他們從鎮上小屋逃去市區朋友的旅館,再接管了朋友的情人去世的母親的鋼琴店。他們就像荒誕不羈卻又能精準合拍的四手聯彈,演奏世人無法想像出的曲子。
《跟著愛情走》裡蒂埃里鍾情於羅賽琳,而羅賽琳鍾情於兇猛的獅子。蓬亂的金色長捲髮,深邃的眼神與嚴厲的目光,羅賽琳的內心就是一頭獅子。蒂埃里與羅賽琳同佐格與貝蒂,像逃離牢籠的一對獅子,離開了原生地,一路尋找他們該馴服的同類。他們柔情時撫摸獅子像是在撫摸小貓咪,拿起鞭子訓練又毫不留情地朝牠們怒吼。在每個與獅子對峙的瞬間,我看見了他們的心中有炙熱的火。
我還看見《IP5:迷幻公路》的神祕老人走進山,踏入湖,擁抱每一棵神聖的樹,聽得到星星在低語。當湯尼在森林裡找到他的時候,他沐浴在滂沱大雨之中,雙手展開承受著雨水,說是淨身的甘露。他不時向山林發出的呼喊,是在呼喊著什麼?一瞬間我以為他是神,湯尼卻又在他的袋子裡找出一把槍,及精神病院的證明。老人的出現為湯尼與 JOJO 的旅程增加了生命的重量。在遇見老人之前,他們只是百無聊賴地啟程,隨手偷車,撞壞了再偷下一台。他們見證了老人的追尋,一個年輕時的回憶。我想起馬奎斯筆下《愛在瘟疫蔓延時》的阿里薩向費米娜求愛了五十年,老人這四十年來心中也有他的克拉倫斯。
37.2℃ 的人們,37.2℃ 的尚賈克貝內。你為何著迷於中魔的人們?你讓他們總穿著炙烈的紅衣、駕駛著豔陽的黃車。他們的心中都有永恆追尋的對象。而你鍾情於裸女圖案的地毯與領帶,鍾情於日本的服飾及思想,鍾情於追尋根本就不存在的事物。你炙熱的目光下建造出 37.2℃ 的人們,你就是憂鬱貝蒂,這世界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