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針對今年的灣陶藝獎進行紙上導覽,考慮許久(久到快超出展期)決定以新銳獎兩位作家丁有彧與陳芍伊兩人的作品,進行討論。選擇此兩位作品進行討論的原因有二,第一個原因是個人習慣,相對於單件作品的理解,多件作品一同展出時比較好確認作者的意圖。第二原因是這兩位作者恰巧呈現了現代陶藝的兩種表現類型,將兩者並置不僅能更了解單個作家,也能同時討論型態間的區別與特色。
一進入「新銳獎」展區即能一眼看到兩位作者的作品群,在各自的空間區塊中以不同的展示設計呈現。丁有彧的四組作品中兩組「者情感-佔有」、「者情感-臣服」在入口立面右牆之前,由白色展櫃與玻璃罩展示著,另一組較大件的「盛夢-築夢」則在另一面入口強之後;「演變」則在特別設計過的展櫃上,作為整個空間視覺焦點。入口視覺的終點是陳芍依展示台上的作品四件,「漱夏」、「雪森」、「晶雨」、「吟遊者」,另兩件「雪娥」、「大葉欖」在入口牆背面。這次新銳獎的兩位作者正好分別是一位男性一位女性,作品的造型一位是容器抽象幾何的構成,另一位則是有機生物集合,共同點是同樣以組合堆疊的方式的組構作品。
陳芍伊的創作訓練經歷由美術、動畫再進入陶藝。進入陶藝創作十年而浸淫在創作的氛圍內已超過20年,在陶藝界10年經歷算是新進沒錯,但總體的歷練已接近輕熟。作品型態遠觀是生物體的印象,近觀時才發現這不是我們動物圖鑑中認知的生物,而是類生物的物件、連續擠壓堆疊的局部生物群。無法辨識的虛擬生物、沒有情節只有視覺符號關鍵字群,成功地引起知性的好奇;擁擠不平衡的結構則挑動了情緒上的不安。透過作者的創作自述來理解,這些符號有如作者的夢境敘述,期望透過與我們相同或是不同的潛意識,來解構一些感受或認知。
如同凝結在那令人費解的句子後的腦霧,顯然我們心裡與腦中升起的不確定,暫時是無法達到一個和解,這份矛盾是否就是作者有意或是無意地表達終點,端看觀者能自己走多遠了。再一次,我們在作品之前迷失了自己,不知該質疑作者還是質疑自己。難道這就是當代的任性?承認自己的迷失是重要的,因此才知道何時該重新定錨校正方位,釐清在這場腦內風暴中的挑戰,並確定這並不妨礙自己接近創作者。
在陶藝上進行敘事性的紀錄從希臘時代留下的陶瓶能見到許多,主題大部分是描述某一個歷史事件或是神話場景。到了20世紀初文化圈對意識流概念的接受,符號、象徵、非理性控制的夢境般內容也被認為是有意義的表達形式。將不同物體以立體雕塑與繪畫的連結則是到20世紀初的幾位作家看到。陳芍伊的陶藝作品生成模式,從虛擬生物、插畫與前輩陶藝創作者獲得養份,透過陶土的可塑性加以拼貼組合,並且在表面上施以隨機置入的裝飾彩繪,這些立體造型與彩繪語彙的關聯性無特定邏輯。這種隨機揀選跳躍的特質,以生態與插畫語彙統合彼此,並透過「雪蛾」、「雨晶」、「雪森」、「大葉欖」等以結合天候與生物的方式加以命名,建構出個人的夢幻生態物件系統投影。
丁有彧作品在展示上雖然遠觀櫃體的比例與細節強過了系列作品本身,但環型的設計有利於立體作品個別鑑賞並環繞觀看。其創作有意識地從容器的根源本質進行探索,並將個人的藝術生涯心理狀態與造型的思考結合,成為系列主題。本次展出的四組作品都有顯而易見的容器造型,也都有組構套件的特質,主要分為內外與上下兩種關係。
「盛夢-築夢」的造型以雲紋的鏤空台座,支撐著沒有杯底的杯形容器組成的雲朵堆,雲朵作為夢想象徵的意圖明確,土地與雲朵、基底結構與漂浮夢想,從釉色、造型、結構充分地表達出主題意象,也透露出創作者的創作觀,有高遠而純粹的理想也重視基礎與夢想的平衡。「演變」系列也是上下套件的組合,下方的支撐明顯承續了之前探索青銅禮器造型階段的影響而更靈活,上方杯狀造型的組構更偏向有機型態的連結,從創作自述理解,此次的上方容器象徵了創作者的自我,下方的青銅器的腳則象徵著慾望,作者將受到慾望驅使的自我視為演變。青銅祭器向來是權勢的象徵,祭器上的獻禮多半是犧牲的祭品,作者不自覺將自身作為禮器上祭品同時是容器本身,並以此做為驅動力期許自己不斷演進,可以感受到創作者強大的企圖心與意志。「者情感」系列處理內外關係演變成上下關係的狀態,原本在容器內湧動的生機,被視為一種被容器佔有的狀態,當內容物擴張到滿溢出容器時,容器處於一種再不成比例的內容物下的臣服狀態。容器內的內容物在一件作品中被創作者視為珍貴資源的象徵,在另一件作品中則是權力、喜愛與需求的對象。作者自我檢視與自我鞭策的驅動力強勁,並且有計畫地進行以容器為主題自我挑戰,這三個系列也分別以此為主題就教於臺灣學院陶藝的三位前輩的造型,以世代對話的方式進行特定主題的探索,也是一條有趣的路徑。
隨機組構式作品是近年常見的作品型態,無論是從單元到集合的擴大延展,或是不同元件的組合,考驗作者的詩意與演繹能力,元件與元件組合的構面連結了什麼?企圖引導觀眾前往哪裡?這是看似可以隨機卻是得以窺見功力的部分;或以為可以無需解釋其實也是最難的難以言說的部分。
兩位得獎者一位穩健、理性,一位流動、隨意;各自擁有探索的路線與天地,在努力不懈的路途上也各自有所堅持。相信在成為新銳之後還有更廣而深厚的世界值得我們追隨探索。
最近過世的淨土宗法師常年在電視頻道上出現,沒有太多緣分深入多數只在轉台時打照面,但是他過世後的一連串消息影片中有一句話,讓人特別受啟發。他的意思是念經就念經,想什麼經典的意思,每次一開始想都是妄念!對於我們這種創作者身邊的詮釋、解讀者來說,這是必須隨時懸樑刺骨般隨時帶著的棒喝。我要說的是,我們這種導覽,聽聽好玩,或許都是我們個人的妄念空想,重要的是每位觀者自己與作品所建立的空間中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