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使你感到迷惘?」我說。
「我經歷過了一切,卻始終沒有答案。」曾紮實走過世界一遭的Z說。
「為什麼一定要有個答案呢?你認為得到了答案,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嗎?」我追問。
「內心裡沒有答案,不會令你感到迷惘嗎?」Z沉默了一陣,了無生氣地反問。
「會,但我花了很多時間明白,迷惘也是一種狀態,也可理解它仍是一種生命的進程。就像我們必須要碰到瓶頸、撞到了牆,才會知道自己卡住了。迷惘也是這樣,以這樣的觀點來看,迷惘反而是好事。」
「這樣聽起來,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必須這樣無限迷惘下去?這樣不是很痛苦嗎?」Z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我理解你不想一直陷在迷惘當中,因為那樣必然會有許多掙扎的過程。在迷惘到深陷低潮時,我們必須回歸更本質的事情上,去認真地體驗每一刻。你才能了解,事情本來就是這樣,迷不迷惘沒有太大區別。」
「我聽不大明白。能否舉個例子?」這番解釋引起了Z的好奇。
「你不會在呼吸時,懷疑自己為什麼非得呼吸不可。若你必須連呼吸也懷疑,你也許已覬覦著與死亡親密接觸多時。生活當中,舉凡我們睡眠、進食、曬衣、洗碗,那些日常裡看似無謂的每一刻,你的細胞都竭盡所能、按部就班地死去與再生,唯獨大腦不是。」
「你想說的是,一切都是大腦在作祟?」Z追問。
「我們的感知雖能引領我們,超越自身所處的維度,但同時我們也被五感束縛。而我們在受苦時,能否去面對與超脫,將會形成巨大的差距。這是我們明明身處同一個人間,靈魂卻能各自置身天堂或地獄的原因。真正重要的是在你心裡,什麼正在發生,或什麼正在死去。你必須非常清楚,才能夠不被受傷後所衍生的情緒牽著走。」
「簡單來說,就是不斷地跟自我對話、轉念?」
「更精確地說,你必須不斷檢視,自己思考的盲點是什麼?不然你的思想與信念便可能有所偏頗。陷入『是我的問題嗎?』、『這一定是OO的錯!』諸如此類的二元區分裡,但你必須找到更宏大的客觀。」
「嗯……那情緒呢?我們應當怎樣看待自己的情緒,即便像你所說,我們要覺察自己的情緒包含悲傷,但時候到了,我即使察覺到自己正在悲傷,但我還是會不斷陷進去啊。憤怒也是,我有時也不想生氣啊。」
「情緒是座警鐘,你可以看它是心靈的免疫系統,只是每個人的系統程序不盡相同,無法一概而論。不斷地凝視情緒發生的地方,它從哪而來,你對它有真正的理解之後,往後它再次造訪你的心靈時,你就不會急著想把它轟出去,而能真心諒解,它其實正是你的一部分。」
「雖然我仍舊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某種程度聽起來,似乎有點消極?所以我們應該放棄追求控制情緒,任它擺布?這樣跟那些任由情慾掌控自己的平庸人們,有什麼區別呢?」
「你覺得平庸是什麼呢?你在世人眼中已然俱足的生活裡,仍有這般煩惱,在我眼裡看來便是平庸的。因為即便許多人已認同你的價值與生活,你卻彷彿不屑一顧。」
「我沒有不屑一顧。我非常感謝能有許多人的幫助,與自己曾經所做與所經歷的一切。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仍然無法感到滿足。我內心知道,尋求平靜也許會是一個答案,但我真的只是想要平靜嗎?我總覺得並不是這樣。」
「你為什麼這麼渴求一個答案呢?」
「……我不知道。」Z無奈地說。
「我想是有了答案,心裡會比較輕鬆吧。像遊戲你已經知道終點在哪,達成哪些條件,你就能夠破關一樣。」
「也許吧。但心中沒有答案這件事,難道不會讓你感覺恐懼嗎?你要怎麼知道,你所努力的一切,不是在白費力氣,甚至是走反方向?」
「這確實很難,所以才需要藉由提升對自我的覺察,以避免自己的生命,走進一個死胡同中。而答案只要還有時間,隨時都可以再出發不斷去找尋的。真正該恐懼的,應該是時間。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Z沉默不語,沒再多說什麼。
盡情迷惘吧,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