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論寫作——讀王厚森〈詩人之盾〉

2022/09/2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許多作者都不吝於以詩闡述詩觀,王厚森的〈詩人之盾〉即以寫作為書寫對象,結合希臘神話的典故,揭示詩是神話般的存在,找尋生命的新契機。在詩人眼中,寫詩一如希臘神話,自有其寓意,第一段便可見到「美杜莎」的出現:
給我一只盾
當我漫步向生活
生活亦無法武裝它美杜沙的眼神
那些逐漸在生命縫隙恣長的蛇髮和毒瘤
都綑綁不了日夜飛翔的慾望
神話肥沃而多汁的
。唇。
美杜莎是希臘神話的蛇髮女妖,相傳眼神與她對視者都會變成石頭,美杜莎的形象到了詩中,轉化為「美杜沙的眼神」、「蛇髮和毒瘤」,隱喻著生活對人的影響,很可能不知不覺就麻痺石化了。其實美杜莎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海妖,她原本面貌姣好,因自傲比雅典娜更美,而被變為女妖。另有一說,美杜莎是雅典娜神殿裡的祭司,海神波塞頓不滿雅典娜贏得雅典城,同時覬覦美杜莎的美色,侵犯了美杜莎,雅典娜對於神殿發生醜聞感到相當憤怒,因而驅逐美杜莎。有人渴望權利,有人追求美貌,有人注重聲譽,這段神話背景不僅呼應著詩中「日夜飛翔的慾望」,這些慾望其實也是一種「逐漸在生命縫隙恣長的蛇髮和毒瘤」。
神話裡的柏修斯以隱形頭盔隱身,利用盾反射的影像,找到美杜莎的位置,一舉砍下她的頭,後來美杜莎的頭被鑲在戰神雅典娜的盾牌上,這段故事同樣成為詩作元素,「給我一只盾」的「盾」,是柏修斯戰勝美杜莎的智慧之盾,也是女神雅典娜的神盾,代表著智慧、勇氣與正義。詩人期許自己,以這面詩人之盾守護對創作的執著,不要被慾望牽著走,也別被平凡的生活所同化。
當柏修斯砍下美杜莎首級的瞬間,培加瑟斯和他的兄弟在血液裡誕生,第二段以美杜莎之子培加瑟斯作為線索,探究創作的另一道面向:
給我一只盾
精巧打造反覆推敲
每個清脆的原子都互擁成一枚晶瑩的雪
每一束雪的輕柔都舞動成培加瑟斯
撬開業已石化的頭顱
輕喟鞭擊開起墓園的肋骨
閃電拔出根深蒂固的枝幹
讓虛空的木桶包容下歪斜的天際、迷航的宇宙
千百年犁耕的哲學;上帝骰子般的臉孔。
培加瑟斯是擁有翅膀的飛馬,被雅典娜馴服,之後送給了柏勒洛豐,柏勒洛豐在神祇的相助下屢戰屢勝,直到有一次飛馬把柏勒洛豐摔下馬背,飛馬培加瑟斯從此被宙斯留在天庭,成為飛馬座。此段詩作把文字比擬為雪花,「清脆的原子」、「晶瑩的雪」是筆耕的痕跡,也意指寫作者「反覆推敲」的意象,詩人疊合紛飛的雪景與飛馬座的閃耀,象徵文字編織成作品的星空。
第三段則是運用希臘神話中斯廷法利斯湖怪鳥的典故:
給我一只盾
吻滿稚鳥金黃的羽毛
靜謐若深秋湖面卻不時迸放青綠的火焰
當你躺進它的草原
就發現一整片天空
飄滿立即的驚喜
與沉思的回味
怪鳥金銅色的羽毛如箭般鋒利,鐵嘴連青銅盾都能夠刺穿,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獲得雅典娜的幫助,敲擊雅典娜給他的大銅鈸,發出尖銳聲響突擊怪鳥,趁著鳥群慌亂之際射殺怪鳥。詩中「金黃的羽毛」與「青綠的火焰」色彩鮮明並置著,「金黃的羽毛」乍看之下很吸引人,卻是準備攻擊來者的怪物,而「青綠的火焰」是赫拉克勒斯敲響的銅鈸,也是他射向怪鳥的弓箭,兩者的拉鋸正暗喻著理想與現實的來回擺盪。創作是在靜謐中發掘煙火,在草原間看見天空,在文字裡不斷突圍而出的過程,或許也跟英雄出奇制勝、打敗怪獸的路徑不謀而合。
〈詩人之盾〉全詩計三段,每一段的第一行都以「給我一只盾」開場,盾是詩中重要的一個脈絡,柏修斯靠盾牌反射影像,因此未被石化,順利砍下美杜沙的頭;美杜沙的首級獻給雅典娜後,被鑲在她的盾牌上;湖邊怪鳥擁有鐵嘴,連青銅盾都能輕易啄破……這些希臘神話的片段,不約而同都與盾有關。
值得注意的是,三段希臘神話看似分開的故事,卻有隱形的線串連起彼此,取下美杜莎首級的柏修斯,是天神宙斯迷戀國王女兒美貌、化身黃金雨生下的小孩,被宙斯變成飛馬座的加瑟斯則是美杜沙的孩子。柏修斯與赫拉克勒斯都用雅典娜的道具戰勝妖怪,飛馬座加瑟斯是由雅典娜所馴服的,此外,美杜沙跟雅典娜也有淵源,雖然神話出現的人物不同,但基本上都與雅典娜有所關連。雅典娜是戰神、智慧女神,也是掌管詩歌的藝術女神,詩人並未採取歌詠的角度,而是間接讓雅典娜入詩,傳達其對寫作堅定的信念。
另一方面,矛常常和盾一起出現,矛代表攻擊,盾則是防禦,詩人在矛與盾之間,選擇了盾當主意象,也隱喻著寫作者靜觀人生百態的態度。這面詩人之盾其實也是生命之盾,不只是象徵寫作的各種環節,也包含不要被生活所石化的自我期許。
——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第31號(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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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媚
李桂媚
李桂媚,中國文化大學印刷傳播學系工學士,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文學碩士。榮獲106年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閩南語現代詩社會組第二名,著有報導文學集《詩人本事》、《詩路尋光:詩人本事》,詩集《自然有詩》、《月光情批》,論文集《色彩‧符號‧圖象的詩重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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