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08清運

10月31日

即使在小島上，部隊也會分第一線和第二線，大概第二線就是預備隊的意思。既然是「預備」，就表示工作都有預留空間，於是特別的任務就會加在這樣的單位。我們就是預備隊，特別任務就是「卸貨」。不要以為是普通的從車上卸貨下來，而是從一艘幾十萬噸的補給艦上將軍事物資，用人力一件一件的搬到岸上。搶灘卸貨作業，兩個月輪一次，每次看船期多寡而定。依我看，這是上級認為我們閒著也是閒著，廉價勞工不好找，我們就補這個缺了。

部隊拉到灘頭，靜待漲潮時船進港口。這時已是夕陽西下，海面通紅，風逐漸大了起來。日間秋老虎的熾熱，隨著天色暗下，溫度迅速下降。補給艦這龐然大物，就在我們眼前；如同面對哥利亞的大衛，我們不怕，但是很煩。不知這次要搬什麼東西，我期望是一盒盒罐頭，而不是一箱箱砲彈。船艙門像個五層樓高的大嘴，慢慢向兩旁張開，只見艙內燈火通明，物品堆積如山。我們搶灘部隊，依照單位接成一條長龍，左邊進艙，右邊出艙。呵！讓我們來看看今天有什麼東西。

我先拿到的是一簍橘子，非常重，要兩個人一起抬，不知是哪個單位又要加菜了。同袍二人搖搖晃晃，下了棧橋，必須再走兩三百公尺的沙灘才能放到定位。轉過身來，得小跑步到長長隊伍的尾端，繼續下一件貨物。在這裡我們可是很規矩，決不插隊，若有人想當黃牛擠進來，我們會千謝萬謝他。魚貫的隊伍，被補給艦的大嘴巴吞吐著。我想到幼時接觸到的政治宣傳，說大陸共產黨統治下的老百姓，都是藍螞蟻(因他們的衣著是清一色的藍布衣褲)；如今他們在對岸，透過高倍望遠鏡，看到我們這付景象，一定宣傳我們是綠螞蟻，名符其實的綠螞蟻。

為了潮汐時間，部隊搬運工作不得停頓，偶而休息喝口水，就得上陣，真有如作戰。晚上八點飢腸轆轆了，仍在沙灘上來回「散步」，精神力氣越來越微弱，只盼著退潮時刻。強烈的燈光，照亮工作路線每一處，想偷懶都不行。快夜間九點了，灘頭指揮官才下達停工令，部隊帶至休息地。這次我們連隊被安排在一間寺廟當作休憩場所，將近一百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這裡了。伙房早打好了便當，久候多時，飯菜都冷了，只是湯還有些餘溫，也都將就著吃喝。

因著戰備，我們休息時仍需全副武裝，刀不離身，槍不離手，在寺廟的廣場或建築裡面，自己找地方躺。嫌屋內空氣不好，我寧願睡廣場。此時夜風狂颳，已有寒意。戰士們都拿出雨衣，穿在身上，以鋼盔當枕頭，用雨衣當棉被，抱著槍睡了。我躺在水泥地上，一時還無睡意，透過木麻黃的樹梢，望著星空，看著新月。應該是感傷的時刻，然而腦子卻是空的。想起一首俄羅斯的民歌《春天來到我們的戰場》，前面幾句是說：夜鷹啊，不要唱，讓戰士們多睡一會兒。很悲壯的一首歌，唱得會令人流淚。但，我幾乎是在這歌的處境中，卻沒知覺了。

天，慢一些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