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島退社了,那我們該怎麼辦?
一個原本應該尋常寧靜的週五下午,排球社長桐島毅然決定退社的消息像一顆巨石突地擲入了所有人平靜的日常;像水花飛濺,漣漪攪動了學校裡的尋常與理所當然、像刮起了一陣大風,把大家吹得四散,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原本的位子。
沒有人知道桐島怎麼會突然離開了他在大家心目中的位子。對大家而言,他成績好長得也帥,在排球社是帶領全社的社長,更有校花級的女友。他完美的不真實,是所有人所冀望成為的偶像、學校的明日之星。他應該、理所當然地會成為這所學校最成功也最無可挑剃的人物吧;但是有一天,那個所有人都追不上的背影、那個大家都習慣成自然地以崇拜與敬畏之心供養的學生食物鏈金字塔最頂端的影子,突地消失了,寶座上空出了位子,原本鎮坐在上頭的靈魂人物決定離開——怎麼會這樣?下頭的人一陣慌亂。這樣我們要供奉誰?又有誰能夠取代他在我們心目中的模樣?
電影從失蹤的桐島為出發點,故事的發展層層環繞在他周圍的少年少女身上。桐島最好的朋友宏樹和看似與桐島無關的電影社社長前田,就成為了貫穿這篇青春紀事的男主角:前者是對於夢想和熱情踟躕不前、在這個能夠百分之百投身於自身興趣的年紀裡,卻受阻於他人的眼光以及對未來的焦慮;後者是傾心傾力的在興趣中耕耘,用熱情來創造屬於自己的好電影,那些他堅持要完成的殭屍片,比起校園的小情小愛、友誼或成績這些無聊的電影題材都來得重要。這樣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同時也代表了學生的兩派生活方式:回家派和社團派。
在這樣的校園裡,「社團派」中的電影社學生們一直是被大家認為最可笑的一群人。他們拍攝著那些沒有人懂的電影,對於老師建議的愛情題材不屑一顧,反而社長前田堅持要拍攝校園殭屍片。那種對於自己的堅持,其實是「社團派」裡所有人最理所當然的情感。不論是排球社、羽球社、管樂社還是電影社,每個人都憑藉著一股熱忱以及堅持來朝著夢想邁進。前田把這樣的感情投入他正在拍攝的殭屍片中,而在他的電影裡,殭屍只是聽不懂人話的人類,正是那些會嘲笑他們的人的反射,活得渾渾噩噩,嗜好是把和他們不同想法的人類生吞活剝。他幻想著自己的人終將成為吞噬嘲笑他的人的殭屍。所有的不被理解都會幻化成某種力量,讓前田更賣力地往前走。桐島的消失,反而讓前田有了更多表達自我的機會。
回家派的人們長相外貌出眾,總是及時行樂,在下課之後三三兩兩的會聚集在籃球場打球,宏樹等人在球場消磨時間,只是為了等桐島社團練習結束後一起去補習班或回家。他們能夠憑藉著一股暴戾之氣,咨意的對他人品頭論足、嘲弄社團派那種無以名狀的堅持;他們享樂、活在當下、玩世不恭。社團派的人雖然會言語上的討厭這些人,卻又從他們身上發現了無法忽視的明星光環。享樂與耕耘、慾望和夢想:這兩派南轅北轍的生活哲學,看似沒有人能達到所謂平衡,桐島卻辦到了。他遊走於社團派與回家派中間,成功的站在兩派的分水嶺,一躍成了不論是回家派還是社團派的明星人物,成為了高中生的夢想。
其實宏樹也能有機會成為像桐島一樣的人,但比起和桐島一起站在聚光燈下,他更像是對方的影子。那個無法表達自我,對於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的生活感到不知所措的宏樹,一邊羨慕著前田有著對興趣的熱忱、欲言又止的想對棒球社社長說他想回去打球,卻又一邊繼續和名目上的女友梨紗、那些回家派的朋友們繼續廝磨時光。在片尾,他在天臺背著光,看著拿著攝影機的前田落下了眼淚,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其實並沒有目標,桐島的離去讓身為影子的他無所適從,面對著自己的焦慮,他既不能往前走也憂慮於停滯不前:桐島的離開,就像是虛掩住宏樹對於自我、以及未來的茫然與焦慮感的遮蔽物突地被抽走。暴露於自己的脆弱底下的宏樹,才正是要學著與自我共處的開始。
其實我們都和宏樹有某種程度的相似,生活在慾望以及夢想之間不斷拉扯,尋求身心理的完美平衡,冀求著和桐島一樣能夠真正掌握自己的生活、有著明確目標,不必擔心他人眼光。但這些終究是需要取捨與痛苦的過程,對於「完美」永遠都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未來漫漫,所有的一切都很空曠也很浩大,我們總會抓取著某個目標想向上爬,而桐島,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心目中想成為的模樣,總是為期許用他的形象來拯救我們的不完美;而當我們意識到現在的躊躇與憂慮,轉身照向鏡子,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宏樹。
電影因桐島的退社而起,所有的人都無一倖免的受到波及。大家對於桐島的印象不盡相同,卻有志一同的認為他是「完美」的象徵,他的完美反映出了宏樹的焦慮、前田的執著、所有人的不完美,以及人對於生活掙扎的求取一個平衡的冀望以及共感。
桐島的完美需要有某種疏離感,電影中他沒有完整的形象,對於他退社的決定,不論是他最好的朋友宏樹,抑或是女友紗奈,都沒有人知道原因是什麼。所有人追著他跑,卻永遠也追不上。而他只是背影,沒有人跑得夠前面能夠到達他的身邊,去解讀他的內心。但也許大家不只是追不上,也是不想追上。因為桐島這樣的完美是需要被遠眺的,當你只是凝望著像桐島這樣無法觸及的人,你能夠把所有自己所渴望成為的模樣、你心目中最想成為的樣子投射到這樣的角色身上。因此,桐島是所有人對於夢想的想像綜合體,是每個人心目中對自我的期許、對於求取生活平衡的煩惱,更是對未來的茫然以及焦慮感。桐島在電影中像消失了,卻同時也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每個人心中都活著一個桐島,終究是沒有人能夠取代他在心目中的模樣;他是無可挑剔的模板、精緻的雕塑,正因沒有人能夠真正碰到而更顯獨特。
桐島真正存在,他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完美夢想與生活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