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恐懼來的時候〉…
那是一個充滿刺眼光亮的慘白空間裡。
我躺在一張充滿限制的大網上,聽著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還有呼吸的急促聲。
彷彿我是一隻離了水、被放在粘板上的魚,用一顆眼睛無法測知正要落下的刀與我的距離,刀將要劃入的地方,卻已隱隱作痛?!
同時面臨著缺水與斷頭的死苦,於是過度換氣。
我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因為肌肉緊張而僵硬的軀體,每個毫釐的移動,都會使身體的與網針的關係更加親密而倍感刺痛;我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卻感覺自己一絲不掛的赤裸,一生至此所有的心事、想法,一切言行正現場轉播、公諸於世。
像犯了純樸的小村裡最不被原諒的淫亂之戒,苦顛地走在那條每日必經的道路上,為我的作為受凌遲之罰。
陌生的譏笑與冷漠,像荊棘之箭不斷射入身體的每一個毛細孔,倔將的我連一聲“關你屁事”的嘆息也吐不出來,只有無助的、慚愧的發抖,然後抬起沉重的眼皮,再觀望沿途的街景。
「這裡一直是我最愛的風景啊~」腦袋裡的那一張嘴巴奮力的碎唸著卻無聲…
好想就此死去,當作自己從未來過這一遭,這個簡單的期望,竟是此生最奢侈的幸福。
望著天花板上,將這個空間染得慘白究竟的燈,我驚訝於燈裡頭的絲用了什麼特質的金屬細捲而成。
躺在一張充滿限制的大網上的我,思考早隨著身體所承受的一切雜亂無章,唯一自由的是兩顆視角無法遍及整個平角的眼珠,觀察微至極致的瞳孔所顯現的情感,有懊惱、有歉意、有罪惡。
耳朵,除了噗通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還聽見一對男女的對話,他們討論著我的過去、批評我的當下、肆意厥詞地低估我的未來。
彷彿我是一隻離了水、被放在枮板上的魚。
只用一顆無法測知距離的眼睛,看見往事歷歷在目、刀將要落下,以及這條魚將成為何等佳肴的無言預想,清蒸、紅燒、松鼠之炸。
要被離斷的,不是生命本身的價值,而是年少時曾經懷抱的一種旑想。
所以,看不見自己原來的模樣,原來的模樣早隨著白日夢靨化成唯一的秘密與空洞的情感。
原來,我的恐懼來了之後,就不會離開了。
在兔年的復始之初,難得夜裡仍然精神飽滿的我,
又從蘇紹連的意象轟趴密室裡翻出這首詩,再讀一回。
突然,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夢靨,似幻境又擬真實的感受,
於我可言,比
〈遺失的夢〉更為可怕。
蘇紹連的〈恐懼來的時候〉,還有希望之聲,還能平靜,
我的〈恐懼來的時候〉,只有疏離與失去,充滿刺耳的悲哀。
蘇紹連的〈恐懼來的時候〉
恐懼來臨的時候
玻璃窗穿透了翅膀出去
鋼琴運送著音樂離開
我們朝向安然的遠方眺望
音樂仍在昂揚翅膀又在飛翔
雖然那麼遙遠我們
卻可以在夢中看到和聽到
平──靜──
原文書於 20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