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浪漫曲03

禮拜天，我去租屋處附近的小教堂，是這樣的：

跟我合租一間的，是一對兄弟。弟弟天天去補習班，準備重考高中。哥哥是C大夜間部的，白天在航空公司上班。兄弟倆家中務農，都是純樸老實人家的弟子。哥哥在大學主修英文，讀的是外文系，所以能在外國航空公司工作。他很上進，好在農村中出人頭地，終究是中國士大夫觀念很濃。

我們屋子隔壁是間平房，有個大院子，榕樹、龍眼樹、鳳凰樹種了滿園，花花草草更是美麗。那並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而是一位加拿大來的女傳教師住的，幫忙她的是一位中國太太，也是傳教士。倆人都差不多都六十好幾，和藹可親。C 大的哥哥為了加強英文，參加她們家中的英文查經班，每週四晚上的時間。哥哥去了幾次，覺得很好，就拉著我去，想我這個高中生唸英文不要只死讀課本。

老太太的英文講得很清楚，他們不會去拼音標，不分析文法，就是讀聖經、會話。我的程度雖差得遠，但也膨風的跟著唸。比較期待的是，辛苦的唸完之後，就會有老太太親手烘培的紅糖蛋糕。在那個時代的台灣，可是少見啊！鬆軟香甜，上面一層閃亮牛油塗料，加上些許核果，我就「上鉤」了，每堂必到。除了用心聽講，也用心等蛋糕。在外租屋，這可是打牙祭的時刻。

這英文查經班學員中，可謂三教九流，來者不拒。在空軍當修護士官長的，他女朋友，在旅館當會計，倆人很親密得來上課；一個區公所的公務員，年紀老大不小，王老五一個；還有個高中老師，都兩個小孩了，很有上進心；一位秘書，優雅高貴，下班直接過來，穿著得體。加上大學生和我，就這麼些人。這小班制教學，還蠻有效果。

上了兩個月，他們教會從美國東部派了一位女教士，也是六十多歲，感覺可以成立養老院了。但也因此，英語教師陣容越來越強，且烘培的蛋糕樣式也有了變化，更棒的是：還加上飲料，不是紅茶，就是咖啡。這麼一來，為了加強英文，也為了吃到美食，再怎麼功課緊，都要去上課。

「Arthur, how have you been？」女教士每次見面，必然如此問安。

「Well, pretty good, Mrs. Mill.」我盡可能簡短回答。

「Will you come to church this Sunday？」

「I have to do homework, maybe next time！」對於老女士的邀請，我總是找個理由回絕。除了確實有做不完的功課外，不想被她們拉去入教也是原因。我只是來參加英文班，不想牽扯其他的。

她們除了「英文900句型」的教材外，主要是每次讀一段英文聖經，然後討論一下。我們這群學生，大部分都沒去過教會，對於聖經自然都不了解，但唸舊約的創世記故事，頗覺有趣。

「We can compare these stories with Chinese folk telling.」 我生硬的對老師們說。其實有些是中國人傳統思想作祟，認為世界的誕生大家都有故事。

然而，我逐漸的也會思想到：宇宙星辰、地球生物、人類歷史，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都十七八來歲了，到底有沒有想過生命這回事兒？

兒時去過教會的兒童主日學，不過就是為了餅乾糖果小卡片，沒真個是為了宗教信仰。對於教會，對於聖經，只有依稀的印象。

如今，在這英文班，接觸到基督教的信仰，心中想：聖經能解答宇宙和生命的問題嗎？教會能使我生活過得更幸福嗎？

大學生哥哥會對老太太說

「我家是吃拜拜的，我又是老大，要帶著拿香，我不能去教會拜耶穌，祖先會生氣，阿公和爸嗎也會反對！」

傳教師就和藹的說

「信耶穌比較重要，祖先去紀念就可以了，不要去拜他。你要想想，去天國好，還是去陰間好？中國人說死後去西天，去極樂世界，但怎麼去呢？拜祖先，求他們保佑。但那些祖先現在在哪裡呢？你不能確定去祭拜祖先或到廟裡燒香，會不會招到鬼魔也不一定啊！」

大學生雖是笑著，憨直的鄉下人，還是固執的不願輕易改變自己的世界觀。

而我，在拒絕幾次後，終於去了他們教會。

這間教堂四十餘來坪的瓦房，有個小院子，種著些灌木花叢，配了三兩株檳榔樹。說不上造景，但也有些別墅味道。平房有三個房間，主要是聚會的場所，佔了屋子四分之三的空間，其餘的是小書房兼休息室，再一間小廚房。這是三級城市的邊垂，傳教士努力工作，然成效有限。禮拜天早上十點，來的人三三兩兩，到齊了也不過十數人。教會關心貧窮人，來到這聚會的，也就多為貧戶。教會是加拿大那邊支持的，不在於獨立運作，故經濟上還過得去。

「喔，Arthur，歡迎你來。｣女教士很開心的招呼我「最近功課忙不忙？｣

「還好，比較常常考試，所以有時會緊張。｣

「上次送你的聖經，有沒有開始讀了？如果你看得越多，就能對基督教了解越多。｣

「有讀新約一點點，不太容易懂。有些故事倒是很好看，耶穌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有些問題等一下聚會結束，是否可以問您呢？｣

「Of course you can！Any question is all right.｣ 教士對於我的回應很高興。

琴聲在屋裡響起，教士示意該進去主日崇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