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律師和他的管家 2/4

除了沒有空間，也有其他極端的案子，比如廚房流理台鍋具碗盆、杯子烤盤、刀叉湯瓢......永遠堆成金字尖塔與滿地使用過的衛生紙紙團、房門一開看不到床、站在餐桌前看不見餐桌底色等情況。這時候，不用緊張，只需要專注於收納、清洗、摺衣服、擦餐桌即可。

最大的挑戰並不是髒亂，而是你發現今天不需要燙衣服，木地板昨天才上檜木油保養，上週已經擦過所有層板跟書櫃，前兩個月已經用吸塵器吸過中央空調出風口，這一季已將空氣清淨機的濾網清過。此刻，你會選擇坐下休息，還是把牆的角落再用微濕抹布走一遍？也許坐在那張雇主最愛的沙發上，放鬆一下？看五分鐘電視，偷吃桌上那包洋芋片。

或者受了委屈，被家中有失憶症狀的老人家冤枉私藏、丟棄或竊盜物品，你能冷靜回報公司與主要付費的雇主端協助進行溝通？還是暗自氣得牙癢癢？說來像是人性的考校：多年服務的熟捻，總會讓人有種我是你家人的幻覺。禁不住的管家開始忍不住碎碎唸：吃冰的傷身，這件衣服哪裡買的？甚至由於收受數不清的好物，忍不住失控說出：「這個你三年沒用，如果你考慮丟掉，可以送我嗎？」

何先生遇過趁他出差，專門喝他剩下紅酒的清潔阿姨。因為喝太多了，所以被他發現。

也遇過一邊工作，口袋放台唸佛機，離開時在鞋櫃偷放符咒驅邪的阿姨。

還有一位阿姨，整理完他的書櫃，跟他借書（他完全沒印象自己買過投資書籍，可能是他爸爸買的）。

在很多次的經驗後，他確知他不願意再面對，稍為尷尬的半熟蛋關係，他純粹需要一個：

「絕對安靜」

「尋常專業」

「公私分明」的幫手，做好細節要求就好。

有一陣子。他選擇一個人理家。

剛開始，他自然對高媽媽毫無期待，簽約時，他講了重點訴求，工作的優先順序。高媽媽頭也不抬，巴拉巴拉寫一大串，他看一眼，心默然：很好，是重點。

每天要清潔咖啡機水槽，咖啡機內的儲水盒天天換新的飲水，一個月拆洗內部一次。每天準備兩壺熱水放涼。浴室的牆縫、廚房的抽油煙機、玻璃的水痕、紗窗的油汙、客房這些至少一季整理一次。門把、按鍵若有餘裕每日消毒，書櫃的排書最好不要有灰塵。如果可以準時下班，希望可以吃家常菜，兩菜一湯，而且每天都會提前告知是否用晚餐，因為上法庭的時間都預排好了。

「可以吧？」

「可以。我都記下來了，有問題會再詢問何先生。」

何律師收聽音樂、在客廳看新聞、用電腦上網的時間，高媽媽鮮少使用吸塵器或掃地機器人。今天該到的酒沒有到，明天一收到，高媽媽就傳圖給他「紅酒已到貨，放入酒櫃。」畫面拍得很清楚。

有師傅來修淨水器，他忘了交代，高媽媽也不輕易讓保全放人，總是連絡到他，確定他報修，才讓人進門。

看到家電的品牌或是昂貴的德國家具，高媽媽會說：「這個品牌，適合何律師。」不用教學，高媽媽都會用，不會用的時候也不會胡搞把東西損壞。高媽媽一定會看說明書研究，珍重顧客的器具。昂貴的德國洗衣機跟日本冰箱或是萬元吸塵器，跟她料理魚的速度一樣──抓來放在砧板上，切切抹抹熱油下鍋──組裝拆卸一次完成，清洗歸位的時候，像表演一套拳法。在極限四小時的家務活動中，逕自有種「慢」：洗衣機與洗碗機同時運轉時，灰塵跟咖啡渣正在排除；洗衣店復還的大衣與襯衫，下一刻掛回去衣帽間；一個低調的轉身，廚房檯面的殘羹抹盡。行雲流水，日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