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十四）

周遭的喧囂漸漸淡去，此刻的妳，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跟心跳聲。妳很緊張等著她的宣判，雖然妳向她告白，其實並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只是在妳體內亂竄的情緒，在妳們擁抱之時，找到了出口。好像這個時候妳才感覺到了害羞的情緒慢慢湧上來，也開始覺得有一點懊惱自己怎麼就這樣向她告白了。是不是應該再觀察看看，是不是應該等妳們兩人處在一個單獨相處的情況之下，是不是應該找個所謂的好時機，雖然也可能找不到。以前的某一任男友也曾經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妳告白，周遭還有許多他的朋友幫忙起哄著。而妳又是最怕尷尬的人，也最怕讓別人下不了台階的人。雖然其實沒有多喜歡他，但還是半推半就地就答應了。妳深怕被人罵不知好歹，怕別人覺得自己過於挑剔。但如今到了自己，沒想到會成為在所有人面前向喜歡的人告白的人。

不過妳是情之所致，也慶幸只有她聽見妳彷彿呢喃似的話語。而妳也不求什麼，如今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但妳沒想到，妳會從她口中聽見類似的話語。她接著說，我也喜歡妳。妳覺得渾身發熱，好像煙火在身體裡炸開。大腦還沒理解這五個字的意思，身體卻替妳做出了反應。妳更加緊緊地抱住她，奇怪的是妳此時有一種錯覺，就像失去很久的珍寶終於找回來了一樣。妳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妳只知道妳將會珍惜這段奇妙的緣分。而以往的交往步驟，以往的戀愛技巧，好像在這裡，都派不上了用場。更好的是，也不需要派上用場。那些推拉跟算計，女人之間的情感自是不用用上這些。而光是與她待在一起，妳就感覺到幸福跟快樂。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就像是在餵食靈魂吃東西一樣。跟女人談戀愛，以及跟男人談戀愛是很不同的。又或者說跟喜歡的人談戀愛，還有跟不喜歡的人相處是很不一樣的。一個眼神的碰撞，就讓妳的內心感覺甜蜜。

交往好像就變成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那大概也是妳們彼此之間的默契。妳當然也有想過，是不是因為生活在女人島上，所以選擇就變得很純粹。如果要談戀愛自然而然是選擇女人啊，那麼這能夠叫做選擇嗎？當選項只有一個的時候，這是不是稱不上選擇呢？而妳的確也是等到喜歡上月之後，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可以喜歡女生的。或者說，對妳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喜歡。畢竟對照以前的情況，妳都是被追求的對象，都是被渴望的對象。妳也以為被需要就是愛，犧牲奉獻就是愛。雖然妳隱隱約約感覺到平等的情侶不應該是那樣的相處情況，但妳生長在一個女男不平等的地方，又怎麼能想像得到平等應該是什麼樣子呢？當人為的觀念已經自然到如同一種事實的時候，妳要怎麼察覺那是建構的呢？這樣說起來，在地球上，難道就真的可以有兩種選擇嗎？身處在一個以異性戀為真理的地方，難道不是社會幫所有人選擇好了性向嗎？以至於女性之間的情誼如此難建立跟維繫，不就是因為她們在這社會之下必須爭取男人的歡心嗎？明明是同類，卻變成了彼此的敵人。

妳突然覺得一切都好奇怪。妳想起以前也有女同學說自己喜歡女生，明明她們也沒對妳做什麼，但妳當下就會覺得噁心。可是男生無論是口頭上還是肉體上對妳進行過那麼多次的性騷擾，妳卻還是可以跟男生交往。妳有如此厭惡女生嗎？或者說，妳真的有如此愛戀男人嗎？是不是因為妳根本不知道可以選擇女人呢？否則正常人都該知道要遠離傷害自己的人，怎麼唯獨地球上的女人不知道呢？這樣看來，地球上的選擇也不是真的。選擇男人的阻力這麼小，雖然過得痛苦，但卻是會被視為是合格的。選擇女人，或是都不選擇，就都需要極大的勇氣。而在女人島上，倒是沒有了這些問題。妳可以要，也可以不要。能有不選擇的選項，才是真正的選擇。

秋季運動會結束以後，就即將是冬天的到來了。這裡的氣候四季分明，冬天是真的冬天。非常寒冷，也是會下雪的，所以入冬前的準備就非常重要了。妳看到食物儲藏室裡面，擺滿了滿滿的食物就覺得很開心。都說台灣人的基因就是愛吃，而且台灣又有那麼多好吃的東西，節食或者斷食真的是痛苦的鬥爭。再加上，不是有一種理論是這麼說的，得不到的東西，不難道就會越想得到嗎？什麼零卡可樂、各種減脂減醣的飲食，因應而生，都是為了作補償而已啊。而在這裡妳總算可以傾聽自己身體的聲音，讓身體告訴妳什麼是她真正需要的。此時為了冬天做儲備糧食的準備，妳也因此學到了許多保存不同食物的方法，以前就只會把東西往冰箱塞而已。除此之外，妳也被分配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工作。

除了工作以外，妳更加努力學習這裡的語言，也因此妳與目前管理圖書室的水，還有叫做雪的語言學家漸漸變得熟悉起來。水是來自日本的女生，在她向妳介紹之前，妳就已經猜到了。她個頭嬌小，帶著一股清冷的氣質。遠看時，妳其實沒有意識到自己比她還要高。因為她的姿態是挺拔的，而妳雖然比她高，但因為帶著駝背，跟畏縮的氣質。就感覺看起來，還會以為妳們差不多高呢。妳本來就對日本文化很有興趣，再加上台灣跟日本的關係。妳與她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談，與她相處的感覺很好。更別說她還非常博學多聞，對於台灣的歷史，可能都比妳還要了解。她說她對歷史本來就很有興趣，她認為要真正了解一個國家，就要從了解歷史開始。所以剛來這裡時候，她也是常常泡在圖書室裡，這裡的藏書眾多，她偶爾也會為看不全部的書而苦惱著。當然了，除了從文字了解以外，與人相處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很快就適應這裡的生活，將過去通通拋之腦後了。而對於她個人的過去，她並不願意過多提起。只說前輩子的事情，就留在前輩子吧。

雪則是一個相當活潑外向的女生，她說自己來自西班牙。她會多國語言，又因為對於語言的興趣，讓她選擇成為了語言學家。來到女人島時，她感到非常意外。居然存在著這樣子的語言，完全以女性為中心思想所編製的語言。她來說這句話自是非常有公信力的，因為雖然她很多語言不能說非常熟練，但大致上的組成方式都是了解的。這裡的語言比起地球上眾多語言卻是截然不同的，而身為語言學家，她自是知道語言的力量有多麽強大。這讓妳想到了自己的國家，不，台灣目前還說不上是一個國家吧。難怪不論是誰來了，都要先讓對方說自己的語言，讓被殖民者遺忘自己的語言，讓她們忘記自己是誰。她們忘記自己是誰了，就想不起來要反抗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可以用殖民者的語言溝通了，溝通內容是如何讓被殖民者心甘情願的臣服。而就像她所說的，地球上有哪個語言是以女性為中心思想所創造的呢？於是，上帝創造了亞當，又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所以男人是人，女人是男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