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是在大學時一同參加校園記者所以認識的。
她的頭髮比一般人的更濃密烏黑,經常戴著一個粽色的木製眼鏡,總是擺著一臉不爽的表情。可能由於她的牙齒長得不是很整齊,所以她經常收起她的笑容,看過她的酒窩的人應該不多於十個,有一次他看到了,便愛上了她。
在大學第二年的時候大概是十二月份,某一天有一個政客來到大學演講,全場接近一千個位置座無虛席,演講結束後就讓觀眾提問。後來他聽說那天她心情很不好,不知道是跟男朋友吵架還是有一個考試的成績不太理想,反正她就比平常更具殺氣,用詞更辛辣、鋒利。
差不多是該她發問的時候,但是整個活動已經接近尾聲,天也要黑了,嘉賓畢竟也是一個政治人物,要按時間表安排行程,所以他就提出最後三個問題只讓政治系的同學來發問。
這個聽起來挺合理的做法,直接促使她整天鬱悶的情緒完全毫不保留的發洩出來。她首先騙了工作人員自己剛好就是政治系的學生,然後一手搶了麥克風,咳了兩聲,「林議員您好,我是新聞系的大二同學,我叫尹素文。我想問的是—」 她的語速快到幾乎沒有可以打斷的空間。
「不好意思同學,你說你是那個系的?」坐在議員旁邊的助理趕緊提問。
「新聞系大二同學,我叫尹素文。」
「尹同學你好,不好意思我們剛才可能說得不太清楚,因為我們的時間差不多到了,然後林議員也很感謝在場各位的踴躍發問,我們最後的三個問題就先留給政治系的同學,但非常希望有機會你—」
「—我想問的是,」結果她直接把議員助理的說話完全忽略了,回到自己提問結束的地方,重新再來一次,當然她現在聲音要比剛才大,才能蓋過也正在說話的議員助埋。
「對於現在社會上有很多聲音擔心大家一直擁有在網絡上的言論自由,正慢慢受到不同形式的審查和限制,有些學生因為發表了政治立場比較敏感的言論,還會收到學校發出的建議書或警告信,這個問題—」
話到這裡,議員助理已經準備好要主動把話語權搶回來,他剛拍了麥克風兩下,林議員便稍稍提起他的手,還是很專注的聽著她的發問。
「這個問題,對於作為一個議員、一個非常重視政治教育的公眾人物、同時作為我們大學校友的您,林議員,我想問的是,您會選擇站在我們學生這邊,為我們爭取新聞工作者、大學生,和所有市民發聲的權利,還是您會透過今天這個機會,向我們宣布,從現任政府開始我們必須要放棄我們一直以來享受的言論自由,放棄我們一直守護著的價值,犧牲其中一個讓我們對自己民族引以為榮的特徵,目的就是為了要配合當權者的計算,去保障和成就他們的利益?林議員,如果您今天要選,您會選擇站在哪一方呢?」
尹素文放下了麥克風,有禮的向台上的嘉賓鞠躬,然後從容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走了大概十秒,全場就是沉默的聽著她的腳步聲,中間有一些零碎的歡呼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寧靜,一片若無其事的寧靜。
林議員回答了,但答案是那種意料之內的政客的談吐。在旁邊看著整個過程的還有他,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因為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尹素文,直到所有人準備離場之後。在那天之前他跟她有見過幾次面,他們還是點頭之交,論才華論文采他也比不上她,對社會民生也沒她那麼關心、熱心;不知道是因為女的太成熟,還是男的稚氣未脫。
突然就是有幾個人往她的方向走過去,像是要主動去稱讚她的勇氣和她的正義,他們看起來就是很會捉住機會的人,很取巧,一點都不踏實。如果他可以走快一點點,說不定他也可以主動的向她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反正他這樣的被動已經直接破壞了好幾次可以單獨跟她談話的機會,再多一次也沒差。
接著他跟他的室友一起離開了演講廳,慢慢步行回去他們的宿舍。
「那個尹素文挺厲害的,是嗎?」他室友問。
他點一點頭,好像有一點不屑。「她這樣算甚麼厲害,她就是性格使然,生出來就不畏強權,還有外貌長得不錯,所以喜歡她的人很多,討厭她的也不少,就這樣吧。」大概是因為他有點妒忌,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聽說你跟她都是校園記著,你有沒有想過要跟她交往啊?」
「哈哈。」他的表情一變,很明顯他有想過這個問題很多遍。「我跟她不會了,反正我覺得她也看不上我,我想事情慢,寫字也慢,她這麼機靈好動,思緒在瞬間就可以馬上整理好,我跟她站在一起也不會好看的。」
「你的確看起來是比較不感興趣,但我曾經聽說過她好像有向系裡面的同學打聽過你的事,這是我聽說的,但你也應該會感到高興吧。」
所以說,命運的確是很特別的一種東西。有甚麼可以比二十歲的愛情來得更激烈、來得更讓人奮不顧身的去變成一個真心相信夢想的人?
於是他當天晚上,在夜深的時候,就在房間裡一個漆黑的角落,把桌子上的燈打開,手拿著筆,親手寫了一封信給她。
「致新聞系的校園記者尹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