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凌晨的劍裘峰只有鳥叫卻無人聲,山遮微光,清靜似畫。
這景致蕭濁已看過數遍,他每晚暗自修煉,直到天光初現才回來,也因如此,他修為蹭蹭蹭地往上漲,現下體內陰氣已大約是築基後期水準。
早課前,季清給蕭濁一個乾坤袋和一柄劍。
乾坤袋裡頭布有空間陣法,裡頭極其寬敞,可將物品收納其中,修者幾乎人手一個。
而那柄劍名喚「墜天」,是蕭濁還在痴傻時去萬劍閣挑中的,不過……雖說是挑中,倒不如說是這柄劍自己湊上來的。
據說當時墜天一直貼著他,走到哪跟到哪,好似非要認他為主,但他是個痴呆,不會認主儀式,墜天一氣之下就把萬劍閣斬的七零八落,最後劍閣長老逼不得已,只好求季清趕緊將墜天拿走,有多遠拿多遠。
「濁兒,你之前……嗯……你之前生病,為師便替你先將靈劍收起,現已康復,為師也該將其物歸原主了。」季清試圖用生病二字代替痴傻,以為這麼說聽起來會婉轉些。
蕭濁睨了一眼,他本想自己煉製兵器,不過既然現在已經有了那便先湊合著用。
墜天有靈,蕭濁一接過劍便興奮地顫抖不已。
蕭濁擅用刀,當年一人一刀便能橫掃六界,但他劍術亦是霸道精妙。
他細細打量,墜天通體漆黑,長度適中、血槽寬大,往上瞧,劍柄浮著暗金,帶尖刺,上頭還有雲狀刻痕。
他又轉了轉劍身,細細感受。
「……」墜天哪裡是靈劍,分明是魔劍,這群人是要多蠢才察覺不出?也不知這劍為何可以隱藏氣息出現在萬劍閣。
季清道:「濁兒,既然你已清醒,便讓其認主罷!」
蕭濁點了點頭,照季清指示讓其認主。其實他知道認主儀式,不過既然他目前是「失憶狀態」,那便暫且演一下。
蕭濁劃破指尖,將精血滴落在閃著暗芒的劍身。
嗤嗤嗤,那一滴鮮血迅速滲透進去,漆黑的劍身很快形成無數紅色脈絡,接著整柄劍隱隱泛出淡芒湧向蕭濁。
蕭濁輕勾嘴角。認主已成,墜天已和本識產生聯結。
康復的李加走到小屋,恭敬行禮,道:「季長老。」
李加見到蕭濁時明顯一愣,頗有一種謠言被親眼證實了的感覺。他昨日聽聞蕭濁恢復神智還不信,但現在觀其眉目鋒利,實在無法繼續騙自己。
「李加,再勞煩你了,濁兒與你受到襲擊,不曾想卻失去了記憶……」季清頓了頓,掏出幾枚靈石給李加。
「季長老這是哪裡話,這靈石我可不能要。」李加言罷又望向蕭濁。
蕭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涼涼之態。
李加歪了歪頭,不知為何,他一見到蕭濁,頭頂剛癒合的傷口便有些疼。
許是李加不敢招惹回復神智的蕭濁,去入道峰的途中兩人一路無話,靜得都能聽見腳踩落葉之聲。
蕭濁覺得李加倒挺識相,若此時再說有關季清的事,他定會再給李加來一拳。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喋喋不休和問東問西,以前在他耳邊碎念且還沒死的大概只剩帝清一個。
遠山斜徑,山皆翠微。
蕭濁一踏進入道峰,想當然,又被目光掃射。
他本就是崆梧山的名人,弟子中唯一的九品靈根卻是個痴兒,無論如何都話題性十足,因此消息靈通點的弟子早得知他恢復神智,然而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眾人皆想著,蕭濁自拜師後便是傻子,從沒清醒過,也不知是個怎樣的性子?
下了早課,蕭濁散漫地走出講堂。
弟子們用餘光默默觀察,從外表來看,蕭濁與先前有極大的變化。
蕭濁之前雖傻,但儀容必定規整,如今恢復神智反倒衣衫不整,除了頭髮亂繫,青袍還鬆垮到極點,每每彎腰、抬手,便能瞧見裡頭的蜜色胸肌,若非那張臉過於優異,這麼穿還以為他是哪來的遊民。
蕭濁一路高視闊步,皇帝出巡般,將其它人襯得好似宮人太監。
這時郭森帶著兩名內門弟子攔路:「蕭濁,聽聞你這傻子恢復神智,不過該交的還是得交……想必你又有丹藥了吧?還不交出來!」
蕭濁雙目睨視,無窮的暴戾在裡頭流轉,似在說我不收拾你,你倒自己撞上了!
蕭濁道:「好狗不擋路,還不快滾!」他右手揚起,手掌揮了揮,當真如驅狗般,甚是狂妄。
見他這態度,郭森當即便要動手:「你這傻子有什麼資格跟我這般說話。」
廣場上弟子齊齊看來,只見郭森三人一擁而上,但蕭濁腳步不動,輕笑一聲,只挪動身軀,那三人竟齊齊撲空、跌了個狗吃屎。
看熱鬧的弟子見狀雖暗笑郭森,但想了想心中不禁一肅。因為蕭濁之前的痴傻,都要忘記他擁有九品靈根的事實。
崆梧山身為五大宗門之一有兩萬弟子,其中親傳弟子不到三百,而親傳弟子靈根大多五、六品,蕭濁那可是九品靈根。
一旦他恢復神智親傳弟子便多了個競爭對手,天才間的鬥爭也將更加激烈。
不過,無論如何都影響不了底層,對底層來說原本就有一群上位壓迫者,現在不過多了一個,這又算得了什麼?
郭森摔得鼻子鮮血直流,但還未起身便見蕭濁走至面前,道:「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但你們可別在我面前吃,晦氣!」語畢他抬腳又往郭森的手碾去,居高臨下,鄙如糞土,好似在看一隻蟑螂。
咻!
倏然,雄渾氣勁襲來,蕭濁虎腰疾擺,迅速閃過。
蕭濁扭過臉,見到一名黑袍男子迎面走來,道:「不錯,有意思!」
那男子仰著頭,宣威耀武,好似這入道峰是他家後院,後頭的黃袍男子想將他拉住,但已來不及。
蕭濁眼睛與黑袍男子對上。
那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初,身型剛猛似虎,英俊面容稜角分明,劍眉末端上揚,一臉張揚跋扈之相,即使面無表情也像準備要懟人的模樣。
圍觀弟子心道,是墨樁,又有好戲看了!
墨硯犀在弟子中被戲稱「墨樁」,只因他每回任務都能逮到機會與人交合,總是打樁,下到山精野怪、上到道姑尼姑,一律通吃,不守元陽又修煉神速,卻也沒見其功體衰弱。
弟子們若在任務期間撞見有人苟且,無論見了誰皆會大吃一驚,倘若是墨樁他們只會道一聲:「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之後默默退出,這已不是新鮮事,甚至見怪不怪,若沒見過的人那才叫奇怪。
墨硯犀食指指向蕭濁,語調低沉迫人:「五日後崆梧山要選出進入焰火秘境的弟子,蕭濁,你既已恢復神智,那便不會缺席罷?」他向來行事蠻橫,即便被取了墨樁這麼個渾名,弟子們也只敢在背地裡議論。
蕭濁抬眉嗤道:「褻狎有褻狎之所,耍猴有耍猴之所,我本就想去戲耍戲耍。」進入升仙塔極為困難,他正好藉此機會露個臉兒!
墨硯犀聞言咧著嘴,露出兩顆尖銳虎牙,不像在笑,倒像要把人吃了:「行,我和丹平五日後在武試台等你,九品靈根,別讓我失望了。」
黃袍男子拉著墨硯犀衣袖,急道:「阿墨,你、你別帶上我。」
蕭濁瞅了一眼,發現是那日幫他除去唾沫之人。
這時季清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濁兒過來!」
蕭濁看過去,季清就站在不遠處,清冷冷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師尊。」蕭濁走了過去,臨走前還從容掃視眾人,接著輕蔑一笑。
「崆梧山禁止弟子私鬥。」季清冷道。
「徒兒曉得,是那郭森不知好歹。」
蕭濁才剛被人襲擊,季清自是要將人顧得牢牢的,誰知卻發現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面若寒霜,凍成了冰塊,僵硬得好似刀劍也劈不開。
「多久了?」季清問。
「什麼多久?」
「唉……無事。」季清頓了頓,道:「濁兒,那焰火秘境的資格比試雖僅限築基期弟子報名,但你記憶有失,為師怕……」
蕭濁打斷道:「師尊放心,徒兒劍法大都記得。」
季清投來一個狐疑眼神:「就算你得到名額,那秘境裡也是凶險異常。」語畢他秀眉緊蹙,眉心揪成一個「川」字在不停顫動。
蕭濁怨道:「師尊,修仙本就風險與機遇並存,難道你要徒兒當個廢人?徒兒已當廢人很久了,而且英雄須懷凌雲之志,忍胯下之辱,徒兒有志,師尊應當開心才是!」
他纏著季清遊說,說法一套一套,層出不窮,又是用各式名言佳句烘托,又是死乞白賴,顯得季清不答應就是不近人情,就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
最後季清才鬆開掐緊的指掌,輕嘆一口氣:「好吧……」他揉了揉眉,轉過身子:「不過你得先隨我拜見山長。」
*
大乘期的壽元僅千年,若要飛升成仙,須在千年內達到大乘期圓滿的境界,並接受天道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方能飛升。
以蕭濁這幾日得到的資訊,崆梧山長趙樂鳴七百餘歲,按照慣例,進入升仙塔閉關已勢在必行,只是如此便要卸下山長之位。
這山長之位早在百年前便開始討論,眾口難調,但長老們心中有個共識,下任山長定是在三人中擇出,孟晚照、姬木燁和季清。
季清今年兩百四十歲,乃天水九品靈根,風頭正盛時就連孟晚照也難掠其鋒,若一路順遂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下任山長。
但季清近兩百年修為停滯,且孟晚照四百餘歲,姬木燁三百餘歲,兩人皆為化神期,光修為就高季清一個境界,呼聲亦更勝一籌,儘管季家勢大卻也改變不了什麼。
這麼看來,季清要接替山長之位可說是毫無希望,然而山長垂青季清是出了名的,自是屬意季清為繼任者,孟晚照和姬木燁對此沒意見,但兩名升仙長老就不同意了。
這季清修為停滯,還有沒有未來都不知,怎能成為崆梧山山長?
入道峰主閣是群峰中最大的,白牆墨瓦,柱上雕著歷代飛升大能的圖案,外頭雲煙繚繞,像是座壯麗巍峨的仙宮。
蕭濁一進入大殿便見到趙樂鳴和姬木燁。蕭濁心中不免好笑,觀那姬木燁做賊心虛的表情,定然已知曉他恢復神智。
「弟子季清拜見。」季清目不斜視,極其板正地施了一禮,接著向蕭濁介紹道:「濁兒,這是你師祖,這是你姬師伯。」
季清是趙樂鳴關門弟子,姬木燁師尊則已身死道消,只是他與季清同輩,便以師兄弟相稱。
蕭濁行禮道:「師祖、姬師伯。」
「蕭師侄可真是好精神啊!」姬木燁笑容和煦,但蕭濁就是從裡面聽見一股酸溜溜。
「還是沒恢復記憶?」趙樂鳴望向蕭濁,語調平平,但還是能聽出裡頭的關心。
蕭濁答道:「是,腦海一片空白,除了些防身之法。」
趙樂鳴凝視蕭濁半晌後才開口:「莫慌,本座僅是當面探問,順道觀你身體是否無礙。事發地本座已查看過,連我手中古鏡也無法調閱事發經過,顯然那曾有極為強橫的結界……不過蕭濁你因禍得福,也算幸事,往後好好孝敬你師尊罷,他這三年受了不少苦。」
蕭濁不作答,與趙樂鳴無言對視,大殿陷入尷尬沉默。
乍一看,趙樂鳴身型高挑,披著金織白大氅,右手持一古鏡,左手持金玲瓏香囊,既出塵又充滿男人味。
往上瞧,他頭戴太清冠,容貌看起來三十初,一雙鳳眸風雅十足,卻有一頭與容貌不相襯的鶴髮。
此外,趙樂鳴看別人的眼神和看季清的眼神截然不同,帶著寵溺還有一些別的,蕭濁有些毛骨悚然
過了好半會趙樂鳴才道:「唉,你先下去吧,本座還要和你師尊議事。」語畢他擺了擺手。
蕭濁欠首後朝外走去。
季清問:「師尊,弟子斗膽一問……可還有法子找出襲擊濁兒之人?」
趙樂鳴思考了半晌方才答道:「那種術法此界無人可破。若是能破那就並非此界之人。」
「師尊的意思是那人來自仙界?」
趙樂鳴搖了搖頭,道:「本座也不知。」
季清急道:「那……濁兒身子可還有礙?」
「無,他身子好得很。」趙樂鳴勾起一抹微笑。
*
季清此人行事極其規律,定下一件事就可以百年如一日。
比如修習日陽納氣法,他便會在早晨同一時刻望著太陽觀想。
比如看書,若無要事,他便可以在固定時間看書,還有打坐調息,彈琴、練劍等等,所有時間都是分配好的,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要是旁人會偷懶、會找藉口,但季清不會,他可以全然地遵從規則自律。
因此只要蕭濁搞清楚季清行程規律,便可以使一些小動作!
夜晚,蕭濁調動陰氣,斂去氣息,快速施兩道隱匿術法後翻身前往季清房間。
拉門緊閉,裡頭已無燭光。
蕭濁薄唇勾起冷笑,陰氣從手心冒出便徑直往門縫鑽去。
季清原本正打坐調息,突然一團黑黝黝的物體襲來,他在無知無覺時便被迷暈。
蕭濁見他中招,大落落拉開房門。只見季清盤坐席上,耷拉著腦袋,顯然已失去意識。
「是時候一探究竟,本帝倒要看你搞什麼鬼!」蕭濁迅速結出手印,眸光一厲,伸手便往季清額頭碰去。
陰氣一股一股,源源不絕進入季清體內,當快碰到神識深處,突然一陣駭然巨力襲來,蕭濁只感到胸口劇痛,太乙化軀激盪不止。
蕭濁深入不成,自己神識反倒有潰散之象,情急下只得趕緊將陰氣連連抽回。
當脫離險境,蕭濁瞳孔劇震,憤恨大吼:「帝清!!」
他戾氣不可自抑外放,林中群鳥似有所感,齊齊高飛。
雖然只有一瞬,但蕭濁已感受到帝清四道太乙,只是被下了非常強大的封印。
那封印不僅阻擋他的探入,還能將他反噬,若非他抽身快否則早已重傷。
待頭腦冷靜,蕭濁越想越不對,季清明顯是肉體凡胎,要將四道太乙封在凡軀毫無可能,除非……除非帝清已投胎轉世!?
所以季清是帝清的轉世?難怪會失去記憶。
那下封印之人是誰?這一切又是何人所為?
蕭濁滿臉陰鷙,雙眼發紅,在房內來回渡步,看什麼都不順眼。他心中的邪性快要收不住,越想心緒越亂。
蕭濁咬牙道:「別以為轉世、換個殼子,我就會忘記你對我做過的事!」
當然,他也曾懷疑季清僅是帝清的一抹神識,畢竟以帝清來說這完全可以辦到,若如此他還不會這般憤怒,還可以將季清和帝清分別對待。
但現在當真證實了,此人就是帝清,四道太乙、一道本識俱在,除了神軀,他就是完完整整的帝清。
瞅著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季清,蕭濁哼笑一聲,最後將無處發洩的怒火化作一道陰氣拍入季清體內。
蕭濁個性本就陰晴不定,一天一種性子,今日可與你大談風月,明日便可捅你一劍。
他歡快得勾著手指,陰氣隨著他指頭方向在季清體內四處亂鑽。
陰氣與陽氣相生相剋,這種帶惡念的陰氣會克制含有陽氣太乙的軀竅,隨便一點就會讓人生不如死。
季清被折磨得發出呻吟,腦袋模糊、無法轉醒,就像被關入一個空間,聽不到,看不到,只有滿身抽筋蝕骨般的痛楚。
蕭濁湊近,惡劣的用手掌拍打他面頰:「帝清啊帝清……你終於還是和我一樣步入了輪迴,墮入塵埃的感覺不好受吧?嗯?」
他玩弄似地抓起季清頭髮,力道奇大無比,讓季清整個臉都仰面抬起。
「這十萬年你究竟輪迴了幾次?這結果你可還滿意?」蕭濁滿臉猙獰,視線在季清的臉上游走,但這問題沒人回答。
季清緊閉的眼皮紅得好似桃瓣,隱含春色,那冒著細汗的臉滿是水氣。
再往它處瞧,季清眉頭緊蹙,唇瓣瑰麗,無瑕的五官除了平時的出塵還染上一抹妖冶,無端勾人心魄。
盯著這副無能為力、只能掙扎的模樣,蕭濁緩解不少即將漲破的怒火,很是神奇。
他在黑暗中端坐,除了擺弄手指,再無其它動作,像隻折磨獵物的猛獸,細細欣賞、靜靜品嚐。
當季清極度痛苦時眉頭幅度會陡然變大,眼角泛淚,當還可以忍受時會緊咬下唇,濕汗一片,這景色對蕭濁來說就是六界最美的盛世美景。
先是一個時辰過去、接著兩個時辰,蕭濁的表情也隨著季清的表情勾唇,皺眉。
他像要將季清啃食殆盡,吞進肚裡,直到天剛拔白方才氣消。
臨走前蕭濁舔了舔腥紅舌頭,薄唇緊貼季清耳根,低低道:「哼,既然還要靠崆梧山弟子這個身份,本帝可以暫且放你一馬……不過別太得意,還得讓你難受個幾天。」
語畢他又狠狠揪了季清頭髮才大踏步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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