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我是千尋》

吳患
發佈於觀望
2023/03/03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人的身體始終會浮起來。」
「你是說像屍體那樣嗎?」
「不管活的還是死的,都會浮起來,不掙扎就能浮起來,亂動的話就會沉下去。」
開頭幾分鐘,我們曉得這位大咧咧匍匐追貓的女人,應對放飯好色工人和八卦老嫗,世故又清淡,自得又溫暖。然後看她看海,和無家者互動,絮絮叨叨,出乎意料地照料著他人,卻懂得在對方意圖離場時,柔和又理解般的微笑。不刺眼的光鮮畫面,節制的配音,臨海眺望遠方的女人,伸懶腰,愜意嘆息,沒有悲傷。
全然斷緣的流浪老丈、父權管制的偷窺少女、單親教養下的粗俗小鬼,翹課坐擁秘密基地的,姑且稱宅女嗎?跨性別前同事,球棒痛毆父親後逃家的叛逆青年,以及賣便當的盲婦。千尋和他們這些「局外人」的互動,為觀眾帶來強大的修復感,因為她直率又體恤,可鄙、伶仃,擱淺生命困局的,都在俏皮或婉約的對待裡,獲得一點點微光的慰藉。
這是千尋的職業素養。一如報章、影視或小說等所提供的印象,風俗業並非純然為性而存,或者說,人類所謂的性需求不僅為感官,也必然攸關內心,千尋是箇中好手,昔日頭牌,精擅真正的聆聽、支持,以及無條件接納。她提供療癒須臾,愉快陪伴,完事,到家,啤酒跟泡麵,沒有電視,不害怕寂靜,窗外小河的規律流潺,粼粼波光。
然後你就明白了:孤獨且安於孤獨的樣子。就像一條安眠魚。
她不是不能,不會,不熟悉社交。她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她站在水裡,少女一到來,你知道她就上工了,嘻嘻哈哈,捧臉告白,肯認對方存在和存在的價值。可是她本來在想什麼?觀眾不知道,角色不在意。所有上演的關係裡,她都是給予、輸出的那方,被關心時她就簡短回應,淒冷而迢遙。
她遭遇什麼,如何被養成。為何離職?與原生家庭決裂?不曉得,至少不能詳解。我們知道或許顧客由愛生恨,背刺太喜歡的千尋;知道或許有橫亙的心結,讓千尋即令有能仍拒絕奔喪;知道她在幼時深夜,神社前遇見一名也喚千尋的女子,牽手行過有月的河川,那讓她得以事隔好久好久,不要尋常花束,把耗時蒐羅的橡實,灑在業已告結的關係上,墓碑前。
過往的細部,我們不知道,千尋從霧中來。末段千尋獨自吃便當,話好多,表情豐富,吃醃梅五官皺成一團。孤獨使人熟稔且不吝表現孤獨。盲婦都能體會的寂寞,她沒關係。因為我來,我去,人生而如此。家庭是種族延續的制度,親情不過是浮動的詮釋。無從,然後無須依戀;無可,所以無法治療。無物可依並不哀愁,喊冷是溫熱過的特權。終究我們看見的千尋已然完成,用駱以軍的形容,就是「人類靈魂髒污的巨大濾篩」,和藹、包容,美好,難以親近。
她洞察所有人的苦難,纖手牽引,羅織一場各人皆得安放的烤肉會,可是不會喝酒,就不要沾,這是她知道的;真的淺嚐,還是不習慣。黑暗悠遠,驀然見光,雙眼會刺痛。仲春來時,大氣轉溫,那股暖意偶然徒惹哽咽。那是慣於困乏的症候,無能應對擁有和被陪伴,或者說哪怕善意的凝視。用「無能」形容,彷彿小覷了千尋,也許就說不需要吧。千尋有著令人哀慟的神性,只會給,不會接。內心某個部分未經訓練,沒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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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成曖昧、模糊,不能簡略陳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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