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都剛好休假的週日下午,跟芝約了要一起去咖啡廳,各自帶了書跟紙筆,相看兩不厭地坐在對面,點了蛋糕跟漂亮的氣泡飲料,沒點咖啡是怕喝了睡不著,雖然我也不愛喝咖啡,但卻喜歡煮咖啡時散出來的香味。
我爸很喜歡喝咖啡,也很喜歡煮咖啡,從磨豆子到沖泡的工序都有他自己的講究,近年來他偏愛煮冰滴咖啡,但在我讀國小的時候,他總煮虹吸咖啡。像做科學實驗那樣,酒精燈上燒著圓圓的玻璃球壺,玻璃球壺上面接著開口向上的圓長方型玻璃罩子,煮著煮著咖啡就被吸到玻璃球壺裡了。
咖啡煮好後媽媽尋出描金邊的瓷杯跟瓷盤,杯面上有漂亮的玫瑰花圖案,旁邊擺專門攪拌砂糖的小湯匙,爸爸總笑媽媽喝不了苦咖啡。家道中落以後家裡再也沒有煮過虹吸咖啡,在小地方裡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有一次妹妹放學回家,轉述老師問她:「你們家現在還煮咖啡嗎?」是嘲諷還是同情,小孩子是分不清楚的。多年以後媽媽倒是把爸爸煮的冰滴咖啡當水喝,偏偏我跟妹妹都不愛喝咖啡,可能是不管加再多糖,咖啡的苦味總是蓋不掉,而我們的人生已經夠苦,不需要再自討苦吃。
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書看累了,抬頭往外看了街道,夜幕低垂,玻璃窗上映出芝專心寫東西的側影,我拿起手機拍他,他抬眼看我笑了一下,我又拿起筆在他的紙上塗寫自己跟他的名字,一瞬間像高中的時候去圖書館讀書的樣子,不過彼時我們還不認識。
以前一起在圖書館讀書的夥伴們,早已四散,再也不是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對方的年紀了,那是十七歲啊,明明是一無所有的年紀,想來卻讓人懷念,青春真是奇怪呢。我瞅著對面的男孩子,心想若是在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了,我們是什麼光景?大約他才不會把我當成女孩子,還好不是在十七歲的時候遇到他,我嘿嘿偷笑了兩聲,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又吸著飲料裝作沒事的樣子。
我們待到咖啡店快打烊,臨走前他掏出手機拍了一下紙張,我歪頭問他為什麼,芝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喔,沒有,把你的寫的東西拍下來。我們的名字中間畫了一顆心。我發出很長的一聲哦──真是的,幼稚的心意總是可戀,談一場十七歲的戀愛,永遠都是合時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