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聽誰的？──兩媽的較勁

麗鳳奶奶坐立不安的在客廳沙發和大門口、陽台間來回走著，時而張望，時而踱腳， 魏老 先生在旁忍不住了，將頭從報紙上微微抬起，眼光透過鏡片上方，斜眼看她：「什麼事？」

「再不回來的話，煮飯就來不及了。」

「他們天天都這樣，你操什麼心？」

「米要泡一下比較好吃？」

「她有她的煮法，讓她去煮。」

「那麼晚回來，米還要泡一下就太晚了。」

他放下報紙，摘掉眼鏡，正眼看著她說：「既然你那麼在意，為什麼不先幫她洗一下？」

「喔！不，她的廚房，我不好去用，老人大學說的，要尊重媳婦的空間。」

他哼了一下：「沒那麼嚴重吧？」繼續拿起報紙。

大門終於有了動靜，錦繡回來了，她好像如獲甘霖似的，滿臉笑容的說：「你終於回來了，怎麼這麼晚？我還以為怎麼了？」

錦繡邊脫鞋邊說：「還好，時間差不多。你們餓了吧！我馬上好。」

「趕快先洗米，泡個十分鐘也好，先洗別的菜，不要馬上煮。」她在錦繡將皮包一丟，直接衝進廚房時，也緊跟在後交待著，不過她只在廚房門口止步，沒踏進去，就這麼站在那裏說話。看錦繡從冰箱裏拿出一包菠菜來，她趕緊交待：「菠菜要整顆洗乾淨，再將頭切掉，這樣髒水才不會吸進菜裏面去。」

「好。」接著拿出一個盤子。

「壁櫥有縫隙，蟑螂會進去，盤子要再洗一遍。」

「好。」

「我們老人大學的課堂上說，一個廚房只能有一個女人，所以我不能侵入你的廚房，不是我不幫你煮。」

「沒關係的。媽，您到客廳休息、看電視好了，站在那裏腳會酸。」

「不會。我還是關心你，不會白白坐在那裏等吃飯。」

「您怎麼這麼說？」

吃飯時，麗鳳提到米泡得不夠，飯太硬不好吃， 魏老 先生說還好，錦繡沒說話，致忠說他不覺得硬。她改問孫子，瀚瀚一臉茫然的樣子，老先生說：「每次吃飯都要說到這個問題，我們來提出一個解決的方法來。」

她搶著說：「麗鳳早點回來不就好了？你是公務員，工作輕鬆，早點準備好，五點一到就走。」

「現在公務員要求多，和過去不一樣了。要五點整才能關櫃台門，五點以前進來的都要幫他辦完，收拾一下、關電腦、關門等要花一點時間，加上塞車等不確定因素，沒辦法再早了。」

「騙人家沒當過公務員。」她壓低聲音說，不過大家都聽到了。

致忠提議：「前一天晚上先洗好。」

「不行，泡太久不行。」

「冰在冰箱裏。」致忠仍不死心。

「也不行。」

瀚瀚終於說話了：「我們天天都這麼吃，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討論根本不是問題的問題呢？」

「你奶奶覺得有問題，奶奶來的時候就變成問題了。」老先生十分了解狀況。

她無辜的說：「我也是為你們好。」瀚瀚伸了一下舌頭，繼續吃飯。

致忠突然想到：「這樣好了，瀚瀚先回來，以後就由瀚瀚來洗米好了。」

瀚瀚沒想到箭頭掃向他，大呼：「怎麼這樣？」眼光在桌邊尋求否定這個提議的附喝，但沒人聲援，只有錦繡微笑看著他，沒吭聲。

錦繡的媽巧然一進門，先拿起掃把將客廳掃一遍，茶几整理一下，走到後陽台收衣服，丟在沙發上，將每個垃圾桶裏的垃圾都打包好，再坐下來將衣服一一折好，這些事情一下子就做完了，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轉了幾個頻道又關掉。她在室內走來走去，終於走進廚房，開始乒乒砰砰起來。聽到開門聲，探頭出來，看到錦繡匆匆進門，她笑嘻嘻迎出來說：「你回來了！」

「媽，您來了，在外面等很久嗎？」

「沒有，瀚瀚幫我開門的。」

「今天出了一點狀況，弄好之後才能走，比較晚回來。您先坐一下，很快就可以吃飯了。」

巧然跟著進廚房，得意的說：「你看，我將你櫥子裏的碗盤、鍋子都重排一遍，小的、矮的放前面，大的放後面，多整齊，你原來擺得亂七八糟。」

「唉！小的少用，我才將它們擺到後面去。」錦繡邊說邊拿鍋子裝水、開火，放進排骨。牛蒡削好皮之後切成小粒，「牛蒡應該切絲，哪有人切粒？」

「大家喜歡這麼吃。」

「馬鈴薯為什麼要用炸的？」

「食譜上寫的。」拿出一個盤子裝炒好的牛蒡。「有新盤子、鍋子怎麼不會用，老用舊的？」巧然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些是我婆婆的，若不用她會不高興。」

「她管的可真多。」伸伸舌頭：「現在她又沒看到，你也不敢用？」

「反正我也不在意，算了。」

吃過飯，巧然搶著洗碗，吆喝一個個去洗澡，她自己最後。出來後，得意的對錦繡說：「我將你們浴室裏的毛巾重排一遍，洗臉的排一起，洗澡的排另一邊──」

「一人一人排是我們的習慣，您何必多此一舉？」

「洗臉和洗澡的排在一起我看不習慣。還有，要隨手將洗臉台、浴室、馬桶刷乾淨，到處都髒兮兮的，費了我好大力氣。」

「我沒空，禮拜天再一起洗。而且又不是我一個人用的，其他人都不洗。」

「你嘴巴上這麼說，禮拜天還是沒洗。還有衣服脫線了也不會縫一縫，老是教不會。」她將留在沙發上的待補衣服拿起來用針線縫著。

「只是剛好被您看到。」

「你就是會辯，你婆婆還以為我沒教你。」

「您別緊張，我這麼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擔。」

「說得可輕鬆。」

瀚瀚生日，說好兩邊的阿公、阿媽都來幫他一起慶祝。巧然高高興興提了一個大蛋糕進門，先送上一個紅包祝瀚瀚生日快樂，瀚瀚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來，小聲說了句：「謝謝！」嘴邊圍了一圈黑黑的軟鬚，一顆青春痘在鼻頭發出青春的氣息，她大聲的說：「好快，都長這麼大了，比我還高，想到你小時候這麼小……」邊說邊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她眼角瞥到屋外，發現了燦爛的陽光，馬上跳起來說：「太陽出來了，趕快將後面的衣服拿到前陽台曬一曬，消毒、殺菌又快乾。」

錦繡還沒回答，她已經從後面提著一串衣架過來了，將竹竿靠在鐵窗上，七七八八掛了起來。

沒多久奶奶和爺爺也來了，麗鳳一進門就看到前陽台的衣服：「衣服為什麼要掛在那裏？多難看。」

錦繡解釋說：「我媽說曬點太陽比較好。」

「後陽台也有太陽。」

巧然得空過來說：「後陽台的太陽不到十分鐘就沒了。那麼大的太陽不利用多可惜！」

「這是門面，外面的人看到多難看。沒太陽一樣會乾。」麗鳳對著錦繡說。

錦繡想將話題引開，說：「別管衣服的事，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

巧然接口說：「自己煮一煮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外面吃？多浪費。」

「現在人都外面吃，免得錦繡辛苦，是為了體諒她才決定外面吃的，花點錢有什麼關係？爺爺奶奶請瀚瀚吃。」

「不不不，當然是我們請。」致忠搶著說。

「唉呀！外面的菜又油又鹹，擔心什麼高血壓、糖尿病的。」巧然還是不以為然。

錦繡說：「媽，偶而吃一次沒關係的，我們走吧！」

「瀚瀚怎麼穿那麼少？再加件衣服。」麗鳳說。

「不會的，天氣不冷，這樣就可以了。」巧然說。

吃完飯回來，到了切蛋糕時間，錦繡將蓋子打開，叫瀚瀚插蠟燭時，麗鳳說：「怎麼買那麼大的蛋糕？奶油那麼油，吃多了不好。」

「實際上並不油，這家的蛋糕很好吃，要三天前預定咧！」

「像他爺爺不能吃，致忠也不能吃，這麼大要吃到什麼時候呢？買小的就可以了。」

「瀚瀚可以吃啊！我想這麼多人該買大一點的，免得不夠。」

錦繡拿了幾個盤子出來，巧然說：「我看你有整套的小盤子，怎麼不用那一組？」

錦繡還沒答話，麗鳳搶著說：「這盤子是我從國外特地扛回來的，別看它這樣，很貴的，雖然每個都不一樣，也是成套的。」

巧然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說：「喔！是這樣喔！那就是我不識貨了。我想那一套擺在那裏很久了，從來沒看她用，今天吃蛋糕大小剛剛好。」氣氛變得有點僵。

瀚瀚說：「這到底是誰的家啊？為什麼奶奶和外婆的意見老是相反，老是說不一樣的話？」

「瀚瀚，你怎麼這樣？」錦繡緊張的制止他。

「本來就是這樣嘛！老是奶奶說東，外婆說西，那我們自己呢？」

「瀚瀚，不可以沒禮貌。」致忠也制止他說下去。

「我沒有不禮貌，我很有禮貌的說我想說的話，請問這到底是誰的家？應該聽誰的呢？」

瀚瀚勇敢的看著大家，但沒人說話，過了一陣子，爺爺慢慢的說：「說得也是，你已經管了一個家了，還跑到兒子家管，既然盤子那麼好，為什麼不留著自己用，人家錦繡也有自己的盤子想用，為什麼一定要用你送的？」

麗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錦繡慌了手腳，忙著將手搭在她肩上安撫、拿面紙，致忠轉身罵瀚瀚：「都是你，將奶奶惹哭了。」

瀚瀚不承認：「不是我，是爺爺說的話讓奶奶哭的。」

「是你起的頭。」致忠氣得舉起手要揍他，瀚瀚逃了開去，躲到爺爺身後，仍然不承認：「你不能不講道理，我只是說了句：『這是誰的家？』難道就錯了？」

「好了，好了，別怪他，是我的錯。」爺爺緩緩的說，勸致忠不要生氣。

麗鳳哭停了，無限委屈的說：「我一向都為你們好，不敢管你們的事，連東西也沒碰過，我也是有在上老人大學的，不是沒知識的老太婆，沒想到還是被嫌管太多，到底我管哪裏了？」

「沒有啦！只不過是個蛋糕而已，隨便吃吃就好了。」巧然說。

「是啊！小孩子說的話別在意。」錦繡說。

「我也是好心，以為錦繡不懂，隨時教她，免得做錯了，沒想到好像也管錯了。」巧然也說出她的疑問來。

「媽，我已經長大了，您看我兒子都這麼大了，您不用再像以前一樣費心了，我會把事情做好的。」錦繡忙著安慰她媽。

「是啊！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的，該由婆婆管，我不能再管了。」

「哪這麼說！看來她有媽，我也不能多管。只是我知道的事也要告訴她，免得她不知道，我也是一片好心。」

「是的，您們都是好心，我知道。您們說的我都有聽到，都會慎重考慮，只是不一定會照著做，因為情況不同嘛！我有我的考量，合用的我會接受，其他的我會放在心裏感謝您們。」

「我本來就很尊重你嘛！我們課堂上說的，你看我也沒進你廚房──」

「說是這麼說，你還是要人家聽你的。」爺爺冷不防的說。

「哪有？」麗鳳狠狠瞪了他一下。

「說真的，我們還是高高興興來當客人就好了，至於事情要怎麼做，讓他們自己去決定，我不要再多管閒事將衣服拿出來曬，免得被人說不好看。」

「我是真的覺得不好看，若你要堅持的話，也就算了。」

「好了，好了，以後就劃分好疆域，在誰的家就聽誰的。說真的，致忠他們也已經中年了，人家也是一家，別再將他們當小孩子了。」爺爺說。

「趕快唱『生日快樂』吧！蠟燭都快燒完了。」錦繡催著。

致忠說：「用附的紙盤裝蛋糕就好了，省得洗。」說著動手將磁盤收起來。

「瀚瀚真的長大了。來，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爺爺高興的率先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