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改變七、清除(先生的)舊物,告別過去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第二天醒來,想到,寫作班不是今天就上課的,這幾天要做什麼呢?總不能這麼呆呆坐著,自己幻想著上課的情形,自己儍笑啊!

 

「把握當下,過眼前的日子。」

常聽到這句話,這是什麼意思呢?要怎麼「把握」?什麼是「眼前」呢?很努力地在想這2個問題。

 

先生他又在腦袋中出現了,她忍不住問:「你有想我嗎?有為我做什麼嗎?我都不知道,感受不到。」這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之前都是「我想你,我不能忘記你。」

 

現在她的天地就是這個房間了,「現在」就是這裏,她有哪些「現在」呢?

 

站起來,將每個櫃門打開看看,哇!這才發現,至少有一半的空間放的是先生的東西。原來有他一間書房,加上退休時,從研究室裏搬回來的,書房裏滿滿的都是他的東西,他過世後,已經清除很多了,剩下一些想保存的,收在她的房間裏,從來沒去打開過,除了清潔的時候。

 

好像有情緒起來了,是什麼樣的情緒?不知道,出來客廳,轉了一圈,到廚房,喝了一杯水,走到陽台,整理盆栽好了,看到有枯葉,拿了剪刀,將枯枝枯葉剪掉,加了一點土,用手壓一壓,去拿水,將每一盆都澆一澆。

 

陽台

 

媳婦有時候會買開花的盆栽回來,說看著很漂亮,等到花謝了,她就不管了,還是她將枝葉剪一剪,照常澆水,照顧,第2年又會長出來,也會開花,只是開的花比較小,再過一、二年後就死了。所以鐵窗上的盆子越來越多,兒子唸過,會有蚊子,她說是媳婦買太多盆了,媳婦說是她不丟掉舊的。她說盆子和土好好的,為什麼要丟掉呢?可以種別的,她種的都不花一毛錢,不是從別處剪來,插枝的,從種子孵出來的,就是原有的盆裏太滿,倒出來分株的,一樣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太開花,光看它們綠綠地活著就很高興了。

 

有活得「好好的」嗎?有幾盆一直長不好,她還是留著,一樣的原則,只要它活著,就繼續種,除非它死掉,所以她每天都得看著它要死不活的樣子,為它澆水,為它擔心……

 

她「唉!」了一聲,動手將那幾顆長不好的拔起來,不好拔的就從和土面齊的地方直接剪掉,將盆子放到下面去。將剩下的那幾盆重新排一排,整理一下,落葉清一清,地上掃一掃,嗯!好像清爽多了。

 

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遙控器開電視,轉了幾個台,每個台停幾秒鐘,關掉電視,還是回到房間。

 

出現了更早的同學

 

家裏的電話響了,奇怪,現在又不是選舉期間,只有選舉時市話才會響,不然就是詐騙電話,想不理它。響了幾聲,又想,會不會是誰呢?出來客廳,拿起話機:「喂!」

「劉咩啊!我是糖糖啦!妳在家,真好,終於找到妳了。」話筒那邊傳來爽朗的聲音,「劉咩」?「糖糖」?好像很矇矓、很遙遠的記憶,有嗎?她努力拼湊,「我是妳高中同學糖糖啦!妳還記得嗎?我們都叫妳『劉咩』,也叫妳『大作家』,妳該不會忘了吧!」

「喔喔!真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想起來了。只是什麼『大作家』呢?」

「妳很會寫文章,參加過作文比賽,還得過獎,班上的海報等上面的字都是請妳寫的,人家都說寫得很好,妳怎麼忘了呢?老人痴呆嗎?哈哈哈!」對方大笑。

有那麼好笑嗎?她只能尷尬地「喔」、「嗯」一聲。

「先講正事,妳這週六有沒空?我約了幾個高中同學一起去陽明山,妳要不要去?」

「是喔!陽明山?」停了一下下,那是大學時,出去玩時唯一記得的景點名字:「好啊!幾點,在哪裏集合呢?」

「9點,在劍潭捷運站的出口等,再搭公車上去。要帶午餐和水,還有帽子、好走的鞋子等。先講一下妳的手機號碼,我的是XXX」

「等一下,我寫下來,我的是XXX」

「好,等一下我傳簡訊,告訴妳我的line的ID,妳加我line,比較好聯絡。」

「好的。」

「其他的話,我們碰面再講好了,講不完的。我要出去了。我已經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我就是不死心,出門前再打看看,真的找到妳了,哈!」

「好,妳趕快出去,我們見面再聊。」

掛了電話,她又呆在那裏,之前在想同學時,只想大學時,有二、三個要好的同學,就沒再往前想,高中也有,國中也有啊!雖然久沒聯絡,在心理上還是覺得很要好啊!

 

還有「大作家」的別名,有嗎?參加作文比賽得名,要來好好回想一下,為什麼從沒出現在她的腦袋裏呢?糟了,老人痴呆症,要去檢查一下。

 

接到這通電話真是太奇妙了,用市話找到人,也真的是奇蹟!她嘆了一口氣,就週六碰面的時候再說吧!真好,有個理由出去,就不用猶豫要不要幫忙帶小孩了?要不要一直在客廳和餐桌間收來收去,掃來掃去了。

 

Line響了,她看手機,是女兒:「我們週六中午要去花博看展覽,小孩也可以玩,中午外面吃,媽妳也一起來吧!」

赫!邀約連著來,她回:「不了,我要和同學去陽明山,你們好好玩。」送出。

如果是以前的話,她會馬上將同學的約取消,跟女兒和孫子們去,現在不會了,我的同學聚會是「我的」,那是你們家的活動,我幹嘛老是去湊熱鬧呢?自從沒帶小路之後,明顯地,女兒較常約她週末一起出去玩,或一起吃飯,她有時去,有時沒去,女兒應該是有想到,她或許會無聊吧!還有,別老是在家裏常保母和傭人,只是嘴巴上沒說,用約她出去來表達。

 

死去的人比較可憐,或是活著的人?

 

回到房間,有的櫃子門開著,看到先生的東西,思緒回到先生這裏,想到,死去的人比較可憐,或是活著的比較可憐呢?以前聽到的都是:「那個人死去了,好可憐喔!」那表示活著的人是比較好的,有嗎?好像不是那樣的,死去的人什麼事都沒有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對於下一輩的人來說,也就罷了,他們本來就比較年輕,人生還沒走完,對於同樣平輩的人來說呢?不知道,不知道。

 

然後想到,死去的人對活著的人是什麼意義呢?這是她要思索的,怎麼最近有好多問題要思考,腦袋好忙喔!難道之前都沒用腦袋嗎?不可能啊!那她的腦袋是用到哪裏去了呢?有用,用了很多,只是用到哪裏去了呢?沒有痕跡,沒有具體的成品出來,不像人家有作品,有留下什麼,我的是什麼呢?勉強說,只有長得還頗好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有他們的家庭和生下來的孩子,那是我的作品嗎?不是,那是他們自己,不是我的「作品」,人家看到兒子和女兒有點成就的話,不會認為那是我的成果,會認為是他們自己努力的成果,我要留下我的作品,至少清楚標明「劉XX」名字的作品。

 

「這時候才許下這個願望,是不是太晚了呢?」懷疑自己是她最會做的事情。

「不會,任何時候開始都不會太晚。」也是多位老師和許多作者都這麼說的。

 

怒氣,心情

 

然後一股怒氣起來,是怒氣嗎?不能肯定,她對於「發怒」、「生氣」是很陌生的,因為從來不生氣,很少很少,總是很有耐心地一再說明,一再忍耐,她覺得生氣是不好的,發怒好像是比生氣還要嚴重的,只是對她來說都一樣陌生,因為沒發過。然後下面的想法一直流出來:

 

你的人不在了,永遠不會回來了,為什麼我要為你保留那些東西呢?還要不時拿出來整理,擦灰塵、吹風、曬太陽,影響我的心情,但是一點「用」都沒有,我為你做這些,你有接收到嗎?有接收到的話,至少要讓我知道,我從來沒接收到你的回應,更不要說「感謝」了,沒有,一點吭氣都沒有;

 

如果你沒接收到的話,我為什麼要一直做這些呢?我的力氣,我的時間,最重要的是我的心情都不是東西嗎?要為你無止境地付出嗎?要保留到什麼時候呢?意思是我要整理到什麼時候呢?沒有終點嗎?不能卸下這個重擔嗎?難道要到我死了才能停止嗎?

 

「死」,想到死,想到那個「終點」、「結果」就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不用在意了,若是我死了以後,這些東西還是會被清走的話,為什麼不現在清呢?東西清出去的話,可以再放別的東西,就是沒東西可放,至少空間清爽了,也是很美、很舒服的事情啊!對了,「舒服」,我要讓自己舒服、愉快,不是只會保存東西,卻讓自己不舒服、不愉快。

 

恍惚之中,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很輕很輕的聲音:

「那是妳自己要存的。」

是嗎?「大家」不都這樣嗎?要保存,要紀念,尤其是最親密的那個人要做的。

 

我說的「心情」是,看到這些東西,除了回想過去,增加痛苦之外,就是整理的本身讓我心生怨氣,為什麼我要不斷地整理、清潔,毫無止境,這樣才叫愛你嗎?想念你嗎?我不能只將你放在我的記憶中就好了嗎?你自己走了,沒事了,卻要我承受這些。對了,先死的人比較幸福,因為我會思念你,幫你辧事,幫你保存東西,保存我們共同的記憶,等到我死了之後呢?誰會幫我將事情辦好?想念我呢?想到這裏,巨大的悲傷襲來,她嚎啕大哭,止不住,眼淚、鼻涕直流,不知道過了多久,用掉了半包衛生紙才停止。

 

自己每隔一陣子就會因為這些東西而痛苦,卻被說:「那是妳自己要存的。」沒有人叫你存,可惡,那意思是,我可以不存了?

 

「丟—丟—丟—,丟掉!丟掉!」一直在她的腦袋裏喧鬧著,鬧到她的頭痛了起來,「好,好,我丟,我丟。」念頭一轉:「我死了之後,這些東西還是會丟的,不如我親手丟了它,還會再對它們說再見,憑弔一番。」她又抽噎了幾聲:「還有,不要留給孩子們麻煩,說不定哪天我也突然不能動了,或是死了。」

 

哭到沒力氣了,就這麼含著眼淚睡著了。

 

醒來之後,看床頭的鬧鐘,才睡了半小時,肚子餓了,到廚房煮東西。

 

吃飯的時候繼續想,既然這麼決定了要丟先生剩下來的東西,空出空間來,讓自己好好過日子,不要一直沈浸在過去中,又想到,要通知兒子、女兒,請他們來將要的東西帶走嗎?想想不用了,之前已經說過一次了,女兒來拿了一、二樣東西走,說留作紀念,兒子有沒拿呢?不知道,或許他認為她會保存,不用拿吧!過了幾年了,他不會再記得這事了吧!也很少聽他提到爸爸,唉!人不在了,就不存在人家的腦袋裏了,除了每年的清明節和忌日拜拜之外,其他時間,誰會想到他呢?只有她自己吧!

 

廚房,用漂亮的鍋子比較願意煮

 

不要的盤碗和其他要丟的東西滿了一袋時,她騎著腳踏車提到垃圾集中點丟,那麼重,要兒子和垃圾一起丟也為難他,他們又有很多的回收物,每次都好幾包,自己去丟,親手丟了它,也跟舊的、沒用的、用了很久的東西、過去的日子告別。

 

至於鍋子,因為是公共的,還是跟他們說一聲,商量一下好了:「我將想丟的,淘汰的舊鍋子放在後陽台回收物的地上,你們去看看,是不是確定要丟?不再用了?要用的話,就再拿回櫃子裏。」媳婦看了看她,說:「好。」

「如果確定不要的話,就麻煩你回收了。」她對著兒子說,加上一句:「或是我拿去定點回收站丟也可以。」

「不用,不用,我拿去丟。」兒子忙回答。

「還有,我想拿2個新鍋子出來用,要開哪2個呢?」她對著媳婦說。

「妳想開哪個就開哪個,為什麼要問我呢?」媳婦一臉的疑問。

「因為新鍋子是妳的啊!」她笑著說。

「哪這麼說呢?都是家裏的,妳愛用哪個就用哪個啊!」媳婦也笑笑地說:「媽怎麼會想到要丟舊鍋子,拿新鍋子出來用呢?新鍋子都放好久了。」

「是啊!想到那些舊鍋子也太舊了,有新的為什麼不用呢?煮菜的時候,心情也會比較好。」

「是啊!心情好會比較願意煮。」

「有些舊盤子和碗我也丟了,你們有發現嗎?」

「有啊!想說廚房和櫃子裏怎麼比較亮了。」媳婦說。

「你們可以將新的碗和盤子拿出來了。」

這天說話的氣氛挺愉快的,原來將新鍋子、新盤子拿出來,丟掉舊的,就可以讓家人間的氣氛比較愉快,以前怎麼不知道呢?堅持沒有壞不能丟,可以用就繼續用,要愛物惜物,難道家人的心情和彼此的關係不重要嗎?原來媳婦想用那些新的想很久了,只是她一直都不拿出來,媳婦自己也沒有動作。

 

最近不知怎麼了,突然發現舊東西真的太舊了,用新的心情比較愉快,空間也比較漂亮,真是委屈它們了,在黑暗的角落裏待了那麼久,要等她想通了,才能出來見陽光,發揮作用。

 

還有,像:床單啊!厚薄的被子啊!衣服啊!還有許多東西都要一一檢視一番,至少買一些新的來用,別一直用舊的。

 

(未完,待續。只是要待多久,不知道)

 

註:

這個故事裏,除了「她」的改變之外,還包括了和成年子女的相處,這是我一直想寫的,也寫了幾篇。

 

【母職卸除】──和成年子女的相處(前言)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40


【母職卸除】-沒人找我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3d

 

【母職卸除】-「要不要XX?」要問真的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3f

 

【母職卸除】-「XX有沒有帶?」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39

 

【母職卸除】-幾點出去,幾點起床是他的事情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34

 

【母職卸除】-妳也可以打電話給他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cfd89780001cd1430

 

【母職卸除】-別問人家幾點回家,或交待早一點回來

https://vocus.cc/article/645de0fbfd89780001cd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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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的生活平順,但我覺得不對勁,偶而碰到一、二位和我一樣,不滿意現狀的,但是我們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經過多年的摸索,終於清楚了,身為女性,育兒和照顧家庭這種從古到今被視為女人理所當然的職責,跟實現自我是有很大的衝突。今天,為了延續生命和享受家庭,女人如何發揮自我?是需要探討和實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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