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絲瀑布驚魂記

8月初退伍的兒子，9月起在台北重新出發，很幸運地能和大學死黨士鋒、Toni、威凱合租一間公寓。9/9與妻開車往台北，幫已北上的兒子｢微搬家｣，並打算｢試住｣一晚。

我們06：30出發，預定9點以前抵台北，當然不可能期望孩子那麼早起床，而是善於｢一舉數得｣的妻先約了四姊夫小聚，他提議上陽明山走走，一起吃個中飯。一大早交通順暢，本預計08：30以前即可碰面，未料一陣子没來，儘管姊夫已再三指示最單純的走法，但一個小小狀況，錯過關鍵的左轉，導致｢亂入｣布滿單行道宛如謎宮般的連雲、臨沂街週邊小巷，明知目的地在方圓百公尺內但就是到不了。最後經過去電姊夫再步步口述、他又走到大路邊，才總算｢相見歡｣，而這一折騰，似也預告了今天的｢曲折｣。

對我們來說，姊夫是博大精深的台北通，所以他問對去哪裡有何想法，我們回答：｢没有，看你的！｣知道絕不會失望，但可也没料到會｢精采｣到驚魂的地步！討論景點時，姊夫隨口唸及絹絲瀑布，妻說就是那裡了，因為之前四姊幾次要帶她去，一直機緣不巧没成。姊夫說：｢對丫！以前常和四姊去，如今也幾年没去了！｣於是定案，隱隱覺得四姊也跟著我們似的。一貫｢多算勝｣的姊夫，指引從光華、菁山路的小巷上陽明山，避開仰德大道的交通管制。經過文化大學後山情人坡，姊夫介紹此處是年輕情侶賞台北夜景勝地，雖然3人加起來近200歲，再不關乎青春，還是忍不住停車體驗了一番。登車續行，遇見以前美軍宿舍改裝的凱莉餐廳，很有味道，在姊夫帶頭下闖進去晃了一圈，如果只有我，斷不會幹這種事。聽說今年春節期間才開幕，但此刻除了我們3個來｢亂｣的，不見其他消費者。｢當年住這裡的老美可真爽！｣離開時我隨意慨嘆了句，四姊夫說：｢不會丫！他們在美國就是這麼住啊！｣也是啦！

絹絲瀑布入口前路邊出乎意料好停車，姊夫說差不多都這樣，擎天崗那頭也吸去了一些人。在車上姊夫就提起步道邊清朝及日據時代修築的坪頂古圳，說當年與四姊最愛它的水聲潺湲與水氣氤氳，像瀰漫著包滿芬多精的水分子綠色隧道，要我們好好享受。不料到時一看，古圳竟然没水，且積了厚厚一層青苔，顯然荒廢已久。｢明明最後一次和四姊來時還流著水啊！｣姊夫說，惋惜之情溢於言表。步道先沿著菁碧溪，再來一小段冷水坑溪到瀑布，原來水量小而分散，藕斷絲連的，為了美麗的名字，可｢節食｣的緊啊！觀賞過瀑布，覺得體力尚可，就再前行，步道此後沿著竹窩溪一直上擎天崗，全程除末段近草原前均十分陰涼，即使日正當中也很難曬到太陽。也就因為常年難見天日，過瀑布後有段石階滿布青苔，又濕又滑，我們互相提醒務必小心慢行，這年紀摔不得啊！姊夫說前些日子，他自己拿把椅子放床上換燈泡，一歪就跌了下來，幸好是肩膀而不是頭撞到床頭几角，不然後果不堪想像：｢以前也都自己換，只是有四姊在旁邊扶！｣｢不行！不行！以後寧願花錢請水電弄！｣妻十分認真的說。我到底相對靈活利落，遙遙領頭，姊夫臨淵履薄走在中間，妻隨時擔心跌倒地殿後，後來她對我低聲說：｢總認為姊夫身手還矯健得很，不顯老，但剛剛從背後看他小心翼翼下階梯的動作，才覺得真是上了年紀了！｣也因為這段路走得膽顫心驚，妻決定到擎天崗後搭公車回絹絲瀑布入口。承續上了年紀的話題，妻說：｢早上到姊夫家(我在樓下守著臨停紅線的車)，看客廳及每個房間都堆了些東西，起居室的小床，被單也没摺......｣

｢如果四姊還在，這絕不可能發生的！｣我插話。

｢當然！不過姊夫畢竟從小自力更生慣了，冰箱裡面食物還準備得滿充份。｣妻繼續說：｢今天剛好打掃阿桑在，姊夫對她介紹我是誰，她馬上說從音容笑貌就看得出來！對丫，她不知已在四姊家做多少年了。好在，她會幫姊夫換洗床單......！｣我沈默下來，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換做姊夫的景況。

大學時代初臨擎天崗即覺壯偉非常，不輸墾丁社頂公園。記憶深刻的是民國87年春與妻帶著孩子與四姊夫婦同遊，水牛群讓小鬼們又懼又喜！我還用NIKON FM為孩子和四姊夫婦在草原拍下一張｢經典｣照片，所謂｢經典｣是妻的定義，只要每個人都很好看就算。如今此處還是人氣景點，走在清寂的步道時絕料不到上面竟然老老少少這麼多人，大、小牛隻夾雜其間，目中無人地悠哉吃草，有遊客又愛又怕地與牠們合照。姊夫在草原中指出窄窄的｢牛道｣，說牠們不走人的路，因為舖了碎石，刺腳。印象中當年來要原始得多，並没有立柱、拉繩、舖石整出寬寬的 ｢人道｣，不過，倒有先民走出的｢魚路｣！

姊夫說崗頂嶺頭喦土地公廟非常有名，是當年往來魚路古道的商旅魚販的精神堡壘，它斜後方的六角亭則是真正的｢暗哨｣碉堡，而且因為亭柱上刻著｢消滅共匪酬壯志，復興中華定中原｣的反共對聯，許多｢大陸同胞｣特地來｢朝聖｣，在兩岸水利界堪稱泰山北斗的他經常接待來訪的對岸專家學者，有時也會領來到此一遊。而身為古寧頭戰役殉國忠烈遺孤的姊夫，向｢不共戴天｣的老共們引介這幅對聯時，心中會否浮出一種時代的荒謬感？而對於忠烈遺族，政府當然照顧有加，姊夫也爭氣，成為所學領域的超級專家，退休前在公部門做到很高的職位，弔詭的是，在所謂年金改革裡卻又變成受害最深的一群，收入砍了一半，因為他是老一輩的公務員，18趴佔比很高。｢我無所謂，抱怨也没用，大家選出這樣的政府做這樣的事，又能怎樣？但自己要好好算計，不要弄到老境淒涼。｣

我說光一座陽明山就足使台北變成宜居城市了，假日好天有閒來踏青多幸福，台北人真該好好利用啊！姊夫說本來叫草山，但當年不時上山的老蔣認為這樣他不就｢落草為寇｣了嗎？不好！便以他喜歡的王陽明命名。｢以前和四姊常來擎天崗，只是冬天實在太冷，有一次雖然衣服穿得不少，還是受不了那刺骨寒風，兩人待不了十分鐘就下山。｣姊夫說。他計劃中午去竹仔湖以前老蔣侍衛後代開的餐廳，早年也曾和四姊帶我們吃過一次，都是些特色菜。但這一路混得太久，此刻已近12點，身上什麼食物都没有，只得先到遊客中心找點東西充飢，想總有茶葉蛋、泡麵吧！竟都没，能裹腹的是統一健康粽和大腸包小腸，便各買了一份，但前者没煮透，吃得很難過。等公車時，姊夫介紹遊客中心原址為舊軍營，並惋惜地說實在不該拆，用改裝的更有意義，擎天崗草原因為空曠又是制高點，反共抗俄時代擔心共軍於此空降，國軍在此做了特別部署。總之，再尋常的行程，姊夫也能帶得很知性！

在公車上，隱隱聞到一股汗酸味，見妻也微動著鼻子尋覓來源，聞了聞衣領，似乎是自己身上的，感覺很訝異，對妻說了。｢丫！是喔！？奇怪，你以前再怎麼流汗都不會有味道啊！難道是走步道流出深層的汗？｣我恐怕只是,逐漸老衰，代謝變差了。出公車走到停車處，妻建議換件衣服擦擦身子，從來不需如此的我默默接受了，將相機暫擱在一段橫置路旁可當坐椅的大樹幹上，一邊和姊夫討論去哪裡午餐，時間有點晚，剛才又吃了點東西，竹仔湖就算了，妻說想吃麵食，是不是去朱記？｢那就帶你們去本店，附近帝寶地下室有停車場，很少人知道，很好停。｣姊夫說，開放部份地下樓層做公共停車場，收費比照公家，可換取一些建蔽率，當然是獨立的，不會干擾住戶。可是好像不甘不願，設計非常糟糕，呈梳子形，每排如果開到底找不到車位，無法迴繞，必須直直倒車出來，而出乎姊夫意料的是幾乎暴滿，好不容易在B3某排的最角落找到一個位子，已花去15分鐘，當我停好車要拿相機時，才發現不在車上！｢慘了！｣頓時背脊發涼，一顆心直直墜落，大喊：｢老婆！相機留在山上了！｣

｢好！不用急，先開車回去，在路上打電話到距那邊最近的派出所！｣姊夫面不改色地說。怕我心急開車暴衝，妻建議由姊夫開。

｢你先查菁山派出所！｣姊夫說，見我手機上網孤狗，又說：｢這時候打105最快，查到他們可以直接幫你轉。｣

105說没有菁山派出所！｢那你再問有没有山仔后？｣姊夫略一沈吟後說。

果真是山仔后，車上有個台北通真好！105當即轉接過去。

｢喂！山仔后派出所嗎？我剛才在絹絲瀑布公車站......｣

｢喔！是不是掉了一台大相機？有人送到這裡了，你趕快來拿！我們在文化大學附近格致路麥當勞對面！｣不待我說完警察就搶話！

｢賓果！｣我頓時大鬆一口氣，姊夫和妻也歡呼。

｢這種時候老人還是有點用吧！｣姊夫說。

｢那要看是什麼老人好不好？！｣老婆說：｢有的只怕更壞事！｣我們對他的應變能力讚嘆不已。

｢好了！找回20萬，等一下要請我吃大餐。｣姊夫說：｢如果我遇到這種事，心裡一定先做最壞打算，然後再想怎麼收斂損失，但看你當急，不好說出來。｣

｢其實我也馬上就想到最壞情況，但最壞就是最好，可以升級買D5了！｣我說，但心裡最深處更有個不想說的最壞、最壞的情況：｢今天忘了D3S，明天會忘了老婆孩子，後天就連自己也忘了！｣

｢我也是，但我是想終於擺脫那個小三了！｣妻接著說。3人心情輕鬆，沿路胡亂開起玩笑來。

｢等一下如果警察問怎麼那麼久？就說是從帝寶趕過來的！｣由於車程大約40分鐘，我又想到這個梗。｢嗯！看相機這麼大台，住帝寶也是剛好！｣警察大概會這麼想吧！

熟門熟路的姊夫直接開到派出所。

｢撿到的人說，保證失主很快就會找來，因為太貴重了，可不是一台小傻瓜相機。｣警察向我要了身份證後，邊影印邊輸入電腦邊說：｢你們把車開走時，他就在旁邊，一看相機留在那裡，就送過來了！我請他留下姓名電話，說至少讓失主可以表達感謝！｣

這是一定要的，黃○興先生，0932 025 ***，當場打時没接，下山後再打，通了，發自肺腑地道謝，對方連說：｢應該的，你不要客氣！｣

在來程確定相機没事後，妻就說一定要和警察合照，然後好好寫一篇記事！員警苦笑著接受了我們的請求。在印出的文件簽名，領了相機，又流連派出所前片刻攝影，｢劫後餘生｣的亢奮之情溢於言表，警察看了也要竊笑不止吧？

感性、知性兼具的絹絲瀑布、擎天崗之旅，萬想不到竟是一陣驚魂後在派出所畫下句點！不過，卻印證了台灣最美的風景果真是人，就連警員也是一級敬業又親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