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和喜馬拉雅山

今天跟我同學聊到過去旅遊的景點，講到不丹跟喜馬拉雅山讓我特別想紀錄一下。

那年我35歲，剛轉換到目前任職的公司，當時公司正在發展，各方勢力角逐情勢尚未明朗，加上我媽媽突發重病變成植物人，工作跟家庭兩邊夾擊，我累到崩潰。

高強度的工作後，回家要再繼續追蹤媽媽的病情，在很短的時間內要下各式決策，然後半夜又要再繼續工作，要邊喝威士忌邊工作才做得下去。彷彿知道垮下就再也站不起來，心情瀕臨崩潰，但甲狀腺反而正常。

我媽媽生病後5個月，我整理他的物品準備要裝修蘆洲房子。當時是想要接她回來照顧的，沒想到她再也回不了家。但在整理的過程中，我發現不丹的紙鈔。不丹幣在台灣是換不到的，一定要有去過不丹才會有不丹幣，我沒想到我媽媽去過。聽說不丹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家，我當時心理狀態已經到一碰就要碎的情況，我只想躲到一個沒有網路、可以讓我躲開這間公司的地方。

不丹是個極好的選項。

另外，我也想知道我媽媽看到了什麼。我追逐我媽媽的腳步，看一樣的風景、體驗一樣的人文，我希望我可以多瞭解她一點，彌補我跟她不常相處的遺憾。

我想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媽媽。

不丹只允許印度人自助行，其他國家的人進去一定要有當地的導遊陪行。主要是怕遊客擾亂國內的自然生態和人文景觀，但導遊費不便宜，我跟我太太去，每人每天要支付250美金給導遊。

我太太選的導遊是Tshering。

Tshering平常的時候是個演員，跟周迅、胡歌都演過對手戲。他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開始就帶我們做藏傳佛教的禱告方式，概念上是邀請眾生到念頭中，然後奉獻自己祝福眾生。Tshering帶我跟我太太禱告了很多次，不知道到了第幾次的時候，我跟Tshering說，有些王八蛋真的對我做了我無法饒恕的事，我沒辦法邀請他們進來我的念頭裡，更沒辦法割肉餵鷹般地祝福他們。

Tshering聽我講了我的故事，他說，需不需要他去馴化那些壞人。

我說，不用。我現在只想離他們遠遠的。

我是邊哭邊跟他說話的，他是除了我太太外，第一次看到我崩潰的人。

Tshering很幽默，我們有無數的話可以聊。有的時候講幹話，有的時候聽他唱歌。他的歌聲很好聽，有點像是藏族歌手那樣的音調，不丹的風景很美，Tshering的歌聲繚繞在山野間，我只覺得心曠神怡。聽著他的歌聲，彷彿也把我的憂愁帶走，無憂無慮、只是一個人唱歌、另外兩個人聽。

他很喜歡逗弄我們，但每次我都會抓到他惡作劇。跟他在一起，讓我想到國中時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時候，我身上還沒有這麼多責任，我下的決定也不會影響一家子的未來。我只需要寫功課、打球，上課偷看漫畫，跟同學聊天打屁。

不丹的首都廷布是地勢相對比較低的地方，海拔是2300公尺。不丹因為海拔高，物資貧乏，食物都是從印度運過來的。吃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就是雞肉、高麗菜跟白飯。住的地方，我知道Tshering已經幫我們選算很不錯的旅店了。整體條件雖然沒有日本或其他國家那麼好，但也還算舒適。讓我最滿意的是高山網路訊號不好，我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完全放掉工作。

不丹處處都是景，山上的景不是用春夏秋冬在看，像喜馬拉雅山這樣的高山，是以海拔為單位，一眼就晃過春夏秋冬。山頂蓋著雪、接著是枯黃的葉、接下來又有綠色的樹。山頂一個景、山腰一個景、山腳又另一個景。層層疊疊，一眼荒涼戚無、下一眼萬紫千紅。

最後一天是虎穴寺，我忘記之前有沒有紀錄過，但那天是神奇的一天。虎穴寺海拔3100公尺，我跟我太太花了8小時爬上去，累到無語問蒼天的時候Tshering又說要帶禱告。我已經累到無法再堅持，我把那些牛鬼蛇神都放到我的念頭裡，沒想到在那些鬼怪的背後，浮現的是我媽媽的面孔。

當時，我不認為我媽媽有活著，禱告要邀請的是眾生，我既然不覺得我媽媽在生的狀態，自然也沒邀請她。

當我接受那些我最厭惡的人，沒想到我接受的是我媽媽。

可能這一切的一切，後面都有祂的道理。

隔天我們離開不丹，去了波卡拉。波卡拉是尼泊爾的第二大城，也是喜馬拉雅山健行的起始站。喜馬拉雅山有很多個步道，最有名的是Annapurna，海拔4000公尺起跳，需要重裝爬30~40天才能上去。我跟我太太就是弱雞兩隻，我們選了幼幼班的Australian。我們聘僱了嚮導幫我們帶路，兩個人輕裝就這樣上山了。一爬又爬了10小時，然後到了Australian基地。山間晚上很冷，我跟我太太帶的衣服不夠，其他人都是帶專用睡袋上去的，只有我們兩隻菜菜雞什麼都沒帶，我們只有兩件滑雪外套，寒氣從下半身一路竄上來，加上白天流非常多汗，整個內裏都是濕的，非常寒冷。我擔心我太太會失溫，我去廁所拿了一堆紙巾塞在我太太身體跟內襯中間。

我太太問我這是要做什麼。

隔絕的空氣可以保溫，我說。

我看我太太漸漸睡下，我貼著她的背抱著她，就這樣抱了一晚。

隔天早上4點，嚮導叫我們起床。他說來這裡就是要看日出，然後帶我們到一個秘密基地。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那邊等了，甚至有觀光客是在那裡扎營。

過沒多久，太陽升起。陽光漫射，真的有一種神聖的光輝。我們所在的地方四面環山，陽光打在周圍的山上，世界好大、人真的很渺小，大自然真的可以療癒一切。在那一刻，我忘卻這些生死，只是沈浸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