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馳台21線迂曲蜿蜒山路上,壯麗巍峨山群迎面而來,夾道溪流在汛期或有潺潺水流、枯旱期或石床裸露,然而在物換星移下,山川水流卻恆久永存在這一片美麗的大地。
我呢?
之於幾千幾萬年的山川水流只不過像流星一樣的轉瞬即逝。
再三到訪的望鄉部落,似乎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讓人深深迷戀的魔力。獨自行旅中,我喜歡這裡的山川水秀、喜歡這裡的僻靜悠然、喜歡這裡濃厚的人情味,更醉心於這裡的名字,「望鄉」。
究竟是日據時代日本警官思念家鄉而為此命名?還是警官日本的故鄉就叫「望鄉」?眾說紛紜的說法莫衷一是。
無庸置疑的是,那濃烈的思鄉情愁,化不開的鄉愁是既甜美又苦澀,像妮娜巧克力夢想城堡中75%的黑巧克力。
是甜?還是苦?只有品嘗的人知道是甜多還是苦多!
獨行似也成就了另類的鄉愁。
古樸的望鄉部落似不染一絲塵俗般地座落在海拔850公尺的南投信義,羊腸小徑、數十間石砌屋群聚成布農族的聚落。三五成群豪邁的布農族人或有聚集談天說地,或有高聲歌唱,渾然天成高亢歌聲響遏行雲穿透部落、迴盪山谷間。
我,一個人,徜徉在部落小徑上、穿梭街道間,探訪這個美麗閒悠的世外桃源,遠離都市日常紛繁瑣碎。
獨行,是沒有羈絆的俐落,是說走就走、想停就停,就算是一個人的旅行也有屬於一個人的光彩絢麗!
回到農莊,簡單梳理整頓行囊後背起登山背包出發獵人古道尋幽訪古。
追尋布農族勇士獵人的足跡探訪獵人古道,獵人古道林相變化繁多俊美,暇豫漫步在梅林、青楓林、竹林、相思林、杉林及原始林的不同林相樣貌中。細細感受每一片樹林相似卻又有些微妙差異的不同氣息,獨行在空山不見人也無人語響的山林,身心安頓、清明自在。
獵人在這座山林尋覓珍饈野味,而我在這座山林尋找我自己!
山巔上,抬起頭仰望這一片與都市有別的湛藍晴空,晚霞餘暉映照著藍天,昂然英挺的老鷹展翅翱翔天際,英姿颯爽雄霸一方,坐實「天空中的霸主」勇猛稱號。
遠望山澗谷豁的望鄉部落及東埔溫泉區盡收眼底。
我之於山林大自然是如此微渺;我,卑微地全然臣服於美麗的大自然之中。
伴隨蒼藍紫藹夕陽下山吧!
在一切都好,仍有陽光餘暉下,下山吧!
今天下榻入住這個遺世而獨立的美麗部落。
美國詩人艾蜜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整片穹蒼就像一口喪鐘,而人,只能默默聆聽,於是我,以及寂靜,成了奇異的共同體,逆來順受的,離群索居的,處於此境。」
夜晚的望鄉部落幽遠寂靜,彷彿置身空谷。
穹蒼!我!寧靜!
共存、共榮、共享!
我想,我既是艾蜜莉口中「逆來順受的」,也是那個「離群索居的」。
大疫猖狂肆虐的當下,我也只能「逆來順受」。
逆來順受的接受日常生活型態的轉變、逆來順受的改變以往熱絡的朋友聚會、逆來順受的深居簡出近似繭居族,但唯一不變的是還可以獨行走入最美麗的山林。
山林中,我是離群索居的孓立、我是離群索居的傲然、我擁有離群索居的獨處韶光、我擁有離群索居的時光靜好,致敬在這一片美麗山林的離群索居。
望鄉部落靜謐的暗夜,滿天星斗,閃爍的星體彷彿在訴說每一個遙遠光年之外的每一顆星星的故事,甚或是星星與星星拼圖而成星座的傳說神話。深邃星空閃耀連結的是蓋尼米德手持水瓶的姿態?又或是悲劇人物凱隆幻化成夜空中的人馬座呢?
然而城市的夜空總是被霓虹燈映照的滿天通紅,光害像塊遮天蓋地的大橘紅布覆蓋壟罩。
是亮晃晃的光害致使這一座城市成了不夜城?還是不夜城的城市霓虹燈造成光害?
今夜,不想細究這個問題,
只想好好享受這個美麗部落、美麗星空及美麗的山林。
早晨,在農莊開門見玉山,匯心凝神對望美麗浩蕩的玉山。
清晨的玉山主峰與北峰隨著雲霧漸散中嶄露,那座山,聽部落耆老說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東谷沙飛」。
在軼聞傳說中,總有大地與人與萬物之間亙古流傳美麗的故事。
台灣的東谷沙飛之於西方聖經故事的諾亞方舟一般,是上天的恩憫、大山的慈愛,這樣的底蘊成就了我們,叫我們在大山面前如何不謙卑?!如何不肅然起敬呢?!
再次回到台21線上,繼續獨行這美麗群山的行旅時光。
台21線111公里處的草坪頭,一大片盛開的櫻花和李花紅白間雜競相爭豔,阡陌茶園錯落有致,迤邐的雲山及紛飛的雲霧造就「玉山烏龍」香氣盛名。
接續梅花花期之後的李花,一樹的小白花密密匝匝,像壓滿白雪的瓊枝,漫天鋪滿白雪飄飄。太陽光底下紅光散射,青霞披開,潔白的李花映射更純淨。
白居易曾詩寫李花柔美內斂中蘊含獨有傲節,「不見莨盪花,狂風吹不落」。駐足李花樹下遙想在1200多年前的詩王高遠心志及抒發不屈不撓的高尚情操,讚佩之餘更多了些感念,感念在時間之流下每一個人終將有一天會消逝在地平線上,美麗的山川水流卻恆久永在。
我呢!
在此情此景的當下,只管享受群山環抱,欣賞眼目所及白皚溫婉的李花,聽著大自然天籟和鳴。
我,再次發動的引擎砰然迴盪車內,沿著台21線嶙峋岩壁續往塔塔加前行。
該是啟程更近距離朝聖那一座台灣美麗的聖山,緜遠錦繡的東谷沙飛。
台21線127K處短暫停留拍攝東北亞第一高峰海拔3952公尺的玉山主峰,昂然傲立千疊翡翠的山峰稜線就像上帝鬼斧神工鐫刻的作品,雋永不朽,耐人尋味的流芳傳世。
車子以近似烏龜爬行的緩慢速度前進,為的是多感受台21線上沿途多變、更迭流轉的多元。
海拔高度一路爬升,橫跨亞熱帶、溫帶、寒帶三個氣候帶;行經1800公尺的檜木林帶、2400公尺的鐵杉林直衝3000公尺的冷杉林帶,造就了多樣多元的植群帶。
大自然是如此浩瀚!
映入眼簾的是不同區帶造就不同
物種,奧妙的是,任何一花、一草、一木都有適應性演化,不違和的自適應存在。
那麼,在疫癘橫行之下的我們呢?
我,獨行,行經塔塔加夫妻樹,驀然心生酸楚。
2017年倒塌的夫樹橫臥一旁,獨留紅檜的妻樹與玉山的支脈阿里山群山相望,在至死不渝長相廝守愛戀中卻又有遺世而獨立的滄桑!
就讓我的獨行短暫相伴妳的獨然傲立!
終於,以我的雙腳再次踏上久違的玉山楠溪林道。
林道旁意外現蹤的台灣特有種山羌不怯生的在林邊草地上優雅自在的細嚼幼草;橄欖褐的金翼白眉兩隻小腳跳呀跳的靠近人,為的是撿拾人類吃剩的食物,有人稱牠為「高山垃圾鳥」,我卻更崇尚牠的不暴殄,我更喜歡私自叫牠「惜福鳥」。
台灣特有種巒大花楸綠葉換上了紅色秋裝、玉山假沙梨小小紅色果實讓綠色山林增添不少色彩、台灣屋脊上的玉山圓柏也以各種姿態傲踞一隅。
去年5月造訪溪楠林道,林道入口兩旁開滿大濱菊,雪白的大濱菊在那一天瀲灩陽光下彷彿白雪映日暮般晶亮透徹。奼紫嫣紅的毛地黃花序挺拔,妍媚多姿。
無怪乎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曾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不同時節的同一座山總有她風情萬種的多彩樣貌。
大自然真是滋養、喜悅、奇蹟和愛的無盡泉源!
屹立好幾世紀的大鐵杉,它見證了這片山林最美好溫婉的歲月流轉,走近仰頭觀望,心頭著實臣服於它的浩然。
我,張開了雙手擁抱大鐵杉,耳鬢廝磨般地貼耳傾聽,溫熱的身體如實感受屬於它堅毅強韌的生命力。
向左走?向右走?是慣性的向右走?
不,我不是逆來順受的向右走!
我,是選擇性的走往鹿林山,山徑上遠眺雪山,在這山望那山總多了些遐想,想著不同山頭有屬於自己獨有的氣息、自己獨有的故事,在台灣這個小島嶼中各自精采。
鹿林山近距離環視玉山群峰,陡峭山壁稜線分明,視野開闊心也跟著舒展。
在峽谷中是否也有因風而起的柳絮呢?我的煩憂與哀愁可否也隨著柳絮飄散無蹤呢?
山徑旁的小水窟小小滿足想去嘉明湖的念想!
那些在水堀旁飲水的動物呢?也跟我有同樣的念想嗎 ?!
走吧!該是去瞧瞧進入聖山真正的門戶!
麟趾山通往玉山登山口途中,美麗壯闊山景稍稍撫慰鐵腿及獨行幾天疲憊的心靈。
半山腰遠眺玉山主峰及北峰,雲霧裊繞若隱若現的玉山群,雄偉英姿外又多了點似水柔情的溫順。
她,柔情脈脈,眉黛斂秋波的空靈恬靜氣質,深深的撼動心底最深的悸動,那是曾經遺忘、曾經失落、曾經迷途在快轉城市中原始的、本我的,心。
是美麗的東谷沙飛讓遺落的心再次怦然心動的甦醒。
漫步山徑穿梭山嵐間就像亨利‧梭羅所說「天空既在我們的頭上,又在我們的腳下」。雖然我不是大文豪,但我依舊可以獨行山林,在獨行中的一步一履體驗如同湖濱散記下大自然的美好!
人聲鼎沸的登山口聚集了一群又一群背著重裝飽滿登山包的登山客,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一而足的疲累,共同點卻是那臉上藏不住的無限幸福及滿足。
東谷沙飛魅惑了這裡的所有人為之傾倒,拜倒在她絕美飄逸的石榴裙下並殷切的想一親芳澤。艷羨的看著每一位登山客疲而不倦的面容,在步調繁快的生活下踏入這座代表台灣精神的美麗聖山中,讓人忘了世界仍在快速轉動中、忘了疫情在這世界掀起的波瀾、忘了時間的向度也暫時忘了空間的維度。
這樣美麗的存在讓我暗自許下心願,有一天我要親自走入貼近妳美麗的氣息,登上屬於妳開闊忘憂的山之巔。
下山吧!
獨行,仍有如丹的夕陽;獨行,仍有漫天雲彩相伴!
致敬這美麗的山林,致敬尋找自己的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