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手中的《朱自清全集》竟是刪剪過的版本？(上)

目前我們在市面所見的《朱自清全集》，其實只收錄他少部分作品，許多詩文與論著當初因某些緣故沒被編入，而且後來並沒有隨解嚴而改變。即使中國學者及朱自清後人編纂的選集進入台灣，市售的《朱自清全集》不論是「世一書局」還是其他出版社的版本，仍舊維持原樣。

上述現象讓我意識到幾個問題：

對一些被刻意遮蔽或編造的人事物相關知識，我們是否習焉不察？朱自清的生平事蹟、作品被刻意地遮蔽，該不會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在解嚴之前往生的作家，不論民初中國作家、台灣前輩作家，是否也遭到遮蔽，或被人刻意塑造成某個樣子？

之前，我閱讀中國魯迅研究專家朱正先生寫的《魯迅傳》，見到傳記作者引用朱自清撰寫的〈執政府大屠殺記〉部分內容，非常吃驚！因為不論是國文課本、教師手冊、國文老師、大學教授……從來沒有一個告訴我：朱自清曾經參加群眾運動，結果九死一生，差點被軍警的子彈擊中！逃難時，他不僅看見身邊的人陸續被子彈擊中，倒地，而且在得到好心人協助，為其指引安全路線時，還聽到那些軍警趁亂搶劫附近民家的壞事。事後，朱自清寫〈執政府大屠殺記〉一文，描述其逃難經過，並將文章投稿到魯迅等人創辦的《語絲》雜誌，讓更多人知道北洋政府的暴行。這篇文章當時刊載在《語絲》上，與讀者見面，但奇妙的是，後來竟然沒有一本參考書、教師手冊的朱自清作者介紹、相關資料補充提到，於是我趕緊找朱自清的全集來比對。

我在桃園文化局總館找了四本書，一本是朱自清的兒子朱喬森編的《中國現代作家選集4：朱自清》，由香港三聯書店授權書林出版社在中華民國境內出版、發行。其他三本都是《朱自清全集》，一本是文化圖書公司在民國61年1月1日再版的全集。一本是王家出版社發行的全集，另一本是世一文化出版的全集。一翻之下，發現：

朱喬森編的《中國現代作家選集4：朱自清》有收錄，而三種《朱自清全集》沒有收的文章有以下幾篇：〈執政府大屠殺記〉、〈溫州的蹤跡〉、〈航船中的文明〉、〈旅行雜記〉、〈白種人──上帝的驕子〉、〈冬天〉、〈擇偶記〉、〈潭柘寺戒壇寺〉、〈南京〉、〈初到清華記〉、〈西行通訊〉、〈蒙自雜記〉、〈這一天〉、〈外東消夏錄〉、〈愛國詩〉、〈飛〉、〈新中國在望中〉、〈中國學術的大損失──悼聞一多先生〉、〈論吃飯〉、〈不滿現狀〉。以上都是散文，其次，幾篇新詩，以及全部的舊體詩與詞作，坊間的《朱自清全集》都沒有收錄。

為了找出沒被編者放進全集的原因，我快速瀏覽這些沒被收錄至全集的詩文，並翻開《中國現代作家選集4：朱自清》書後朱喬森編輯的〈朱自清生平著作編年簡表〉，尋找其他沒被收進全集的詩文及著作。我將這些詩文篇目記下，並稍做歸納，發現那些沒被編進全集的詩文、著作有幾個特點：

1.

單篇作品及著作的名稱、內容，凡涉及葉聖陶、俞平伯、鄧中夏、聞一多這些不隨國府來台、生前嚴厲批判國民黨、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作家。除了新詩〈贈A.S〉，因沒有出現好友鄧中夏(共產黨員)的真名與綽號而入選全集，其他如〈我所見的葉聖陶〉、〈葉聖陶的短篇小說〉(評論)、〈輓聞一多先生〉(新詩)、為郭沫若《十批判書》所作的〈現代人眼中的古代〉，以及為《聞一多全集》所作的序言、編後記通通不見蹤影！

2.

發表在《語絲》的詩文，也不被收入全集，有：朱自清的新詩〈我的南方〉(發表在No.48)、散文〈子愷漫畫代序〉(發表在No.54)、散文〈執政府大屠殺記〉(發表在No.72)等作品。

3.

朱自清的論文、已出版的著作，大部分沒收進全集，而被收進全集的文章，並歸到「論著」、「教學指導」這兩個大分類。要不是對照〈朱自清生平著作編年簡表〉的內容，我還以為那些文章是單篇作品，原先散見於報刊、雜誌、作品集，之後才被全集編者按照寫作時間順序編排，哪知這些文章原來只是幾本書的部分內容而已。

4.

與政治事件有關，或者具有批判當權者意涵，且能讓讀者一眼看出的詩文，如：〈執政府大屠殺記〉、〈輓聞一多先生〉，以及他起草的「反饑餓、反迫害」罷教抗議活動宣言，都沒有收進全集。至於朱自清在318事件後撰寫的〈哀韋杰三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敘述自身與韋杰三的往事居多，又沒有明言韋杰三參與遊行遭政府軍警攻擊而重傷不治，易使不明就裡的讀者，誤以為韋杰三是因病往生，因而被選入？

5.

朱自清從未公開發表，或是無意公開發表的詩文，尤其是晚年幾首帶有強烈感嘆世道的舊體詩。

要了解《朱自清全集》為何沒有收錄哪些東西，去問全集的編輯者應該是最好的方法。不過，關於《朱自清全集》，我把文化圖書、王家出版、世一文化三種拿來比對，赫然發現這三種全集極為相似！王家出版社發行的《朱自清全集》，與早先發行的文化圖書版本相較，兩者所收的詩文、文章排列順序及分類方式，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王家版沒有〈朱自清小傳〉。後出的世一版與文化圖書、王家出版相較，所收的詩文、文章排列順序及分類方式極為相似。世一版多了〈論雅俗共賞〉、〈略讀法導引〉兩篇，「詩輯」類的文章都放在「論著」類的前面，與其他兩家不同，至於其他的類別如「散文」、「遊行‧隨筆」、「教學指導」，不論是每個類別所選的詩文、分類名稱，以及每篇文章在每個類別的排列次序完全相同！

我的小結論是：

文化圖書如果是頭一個發行《朱自清全集》的單位，世一、王家出版的《朱自清全集》，應該是沿襲文化圖書的版本編輯而成的。反之，三者應該是以某個出版單位早先發行的《朱自清全集》為底本，而這個出版單位的編輯必定是在民國37年朱自清死後到民國60年這段時間，編成這部全集。文化圖書公司的《朱自清全集》編輯者，版權頁上沒註明，書中也無相關資料，現在無法查考編輯者的身分。早先的《朱自清全集》，則因館藏侷限，筆者無法上溯，因此目前還無法透過談訪《朱自清全集》編輯者的方式，釐清某些詩文為何沒有收錄在全集的真正原因，僅能按照《朱自清全集》編輯當下的政治環境、朱自清生前的交遊，以及作品發表狀況，推斷某些文章為何沒出現在《朱自清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