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的勇氣 第1章 溺我於海的推手

2023/05/26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本作品主角視死亡為美學,內含血腥暴力敘述,閱讀前請做好心理準備】
  她的同事高舉著生日蛋糕,其餘同事依節奏拍手、唱著生日快樂歌。
  老套的形式,如同ㄧ成不變的生活。
  何雨生也跟著節奏拍著手,露出尷尬卻不失禮貌的微笑。不弄破梗、努力融入、假裝很驚訝、假裝很高興…她在心裡這樣想:媽的,我又活過一歲了。
  生日快樂歌終於唱完,同事們鼓譟要何雨生許願。
  何雨生揚起微笑,許下第一個生日願望:「希望辦公室的大家業務都順利。」同事們開心鼓掌。
  「第二個生日願望:希望大家都事事順心,心想事成,世界和平。」她在心裡噁心,一切都是無意義的話。逢場作戲。
  何雨生緩緩閉上眼,氣氛變得寂靜,只剩她的呼吸聲及心跳。大家靜靜地等待她的第三個生日願望,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希望。只要不說出來,就有可能真的實現。她很清楚,這是她每年都會許下的願望,因為它未曾如願。
  接在沉穩的吸氣和吐氣之後,「希望我,趕快去死。」
  心中的回音未止,下秒,她睜開眼睛,擠出微笑,猛然吹熄蠟燭。
  同事們也開心喝采ㄧ個儀式的完成,他們深信那個沒說出來的第三個願望對她而言,有多麼崇高、有多麼重要。
  在一夥人享用完蛋糕和閒話家常之後,便是曲終人散。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而這裡,空蕩蕩的房間,以及滿出來的垃圾桶,顯得扞格。
  窗簾被夜晚的海風吹拂,何雨生倚著陽台的欄杆望著外頭的一片漆黑。除了海浪的聲音外,一切是這麼的寂靜,仍無法讓她稍卸焦躁。她的手不自覺地摳著指甲旁的皮,而指甲四周已有幾個傷口結痂、黑色素沉澱。
  她撕起死皮的一角,拉開,血水滲出。她感到一絲痛感,卻繼續拉長死皮,直到它的尾端斷裂。她必須訓練自己對痛覺的麻木,以便哪天能對自己痛下殺手。她再掐著傷口,讓血水擠出成一個渾圓的球狀,直到它凝固成深褐色的固體後,她才能得到滿足。
  「我洗好囉。」和她同房的同事走出浴室,何雨生回頭。
  「我先睡了,妳快去洗澡吧。」穿著浴袍的她跳上床。
  「好。」她深吸一口氣,走回房間。
  有時候,她也在想為什麼不選擇快快樂樂地生活著。但她就是無法,假裝很開心、很融入這個社會。她知道,有人會說她這種人很令人厭煩,總是自尋煩惱、顧影自憐。她也是滿討厭自己的,她懂。
***
  作為一個厭世的人,任何救贖都是美麗的。
  她的同事場勘著這個海岸,討論婚禮會場的搭設和布置,一旁做著筆記的何雨生又不自禁地望海岸看去。
  今天確實是個風光明媚的好天氣,不適合任何的負能量。但她又能怎樣呢?她把眼神從空中抽回,免得顯得心不在焉,或是過於惆悵。
  同事們不知何時已開始閒聊起不讓她感興趣的話題,她索性把筆記放在椅子上,走向最邊邊角角的懸崖,一如她對危險的嚮往。
  她常常有這種感覺──曾經遠遠地看著遠方蔚藍的天空,或站在空曠的場景中,或站在嘻笑的人群中,她一邊讚嘆眼前無邊無際的美麗,也同時感嘆這種療癒感仍無法拯救她。
  何雨生往懸崖下方的海浪望去。
  她自問好多次了:如果從這邊跳下去,會怎樣呢…
  「既然這麼想死,那就給我趕快去死!」她身後ㄧ個沉穩的聲音出現。
  她詫然轉頭,ㄧ個身穿深色西裝的男子猛然一腳把她踹下懸崖。
  「啊!」驚慌、錯愕的她身體不可逆地下墜,她瞪著大眼看著懸崖上佇立的那個男子。他冷靜地俯瞰著她,往下、墜入海中。
  那天,她被一個陌生人狠狠地踹下懸崖。他的眼神滿是冰冷,如同一個死神。沒錯,她告訴自己:我就是需要這個。然而,那時,瀕死的恐懼提醒她:死亡是充滿痛苦的,不是她以為的「美麗的救贖」。
  她撲通入水,重重地被拉入海底。她在水面下使命掙扎,那是人必備的求生欲使然。她對痛苦的害怕抗衡著她想死的意欲。她在矛盾之中,慢慢缺氧。窒息般的痛苦掐著她的鼻息、咽喉、氣管以及無數的肺泡。她感受腦袋快要炸裂…
  陽光翳入,蔚藍的海水吞噬她,她看著氣泡上飄。別人總是害怕並避諱著死亡,但是她不一樣。死亡是首詩歌,值得讚頌。她也期許著,把自己的死亡幻化成美學。她知道自己終將死去,她眼下的痛苦都會歸零,直到她沒有掙扎地飄盪在水中。海水會牽著她的裙襬跳舞,她的形骸會化為水母般隨波漂浮。
***
  全身溼淋淋的何雨生咳出一大口水,負責搶救的醫生鬆口氣轉身離去。她猛烈地咳嗽,護士急忙拉起她的上身、拍著她的背。虛弱的她手緊抓著病床的欄杆,向地面猛咳。
  「沒事沒事,妳安全了。」同事們破涕為笑,欣慰地看著羸弱的何雨生。
  她的表情則略顯失落。儘管不適感難耐,她仍想:怎麼這樣還沒死?都可以去拍英雄電影了吧…
  護士詢問,「還好嗎?怎麼不小心跌到海裡?」
  「應該是失足,不小心就滑下去了。那邊又沒有圍欄。」「真的太危險了。」同事們說著。
  何雨生忍著氣管的癢,「不是的…咳咳…我是被人踹下海的。有一個男人…把我踢下去…咳咳咳咳…」
  ㄧ男同事皺眉,「怎麼可能,這麼早,那個海岸上只有我們在工作…」
  「真的…」她掐著咽喉,哽咽。同事們面面相覷。
  「沒關係,讓她先休息吧。」護士無所謂地拿起床頭的病歷表,便離去。
***
  她在浴室擦乾身軀,換上乾淨的衣物。同事們繼續回去場勘了,說是會再留意岸上有沒有可疑的人。
  值得高興的是,她可以不用工作、回家休息。
  她從浴室走出,錯愕駐足。那個將她踹下懸崖的男子正坐在她病床的床沿,把玩著手上的短刀。
  他抬頭,冷冷地與她對望,俐落地將短刀收到西裝外套內。
  「你是誰?」她思緒紊亂。
  「來幫妳的人。」
  「是你…把我踹下懸崖,你有什麼毛病!」她質問。
  「那不是在幫妳嗎?」他挑眉。
  她愣。
  「妳想死吧。我在幫妳。」
  緊張的她快步上前、伸手要去按床頭的服務鈴,一把被他抓住手腕。
  「你幹甚麼?放手!救命!」她使力掙扎,他一手按住她的嘴。他不費力氣地扣住她上身,安逸地坐在床沿,「冷靜一下。」
  她被他沉穩的聲音說服,她穩住呼吸、停下掙扎。他慢慢地鬆開雙手,她退後一步,背抵著牆。
  「既然妳想要死,我就來幫妳了。」
  她眼睛震盪,「你…才想要死呢。」
  「我真的是來幫妳的。」他眼神真摯,「我幫過很多人,想死的人。我聽的到他們對死亡的呼喊。我告訴他們怎樣追求死亡,讓他們可以達成所願。」
  「你怎麼知道那些人想死?」
  「我是一個死過的人。」
  她神情充滿畏懼,他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並繼續說著。
  「我是一個成功自殺的人,一個已經死掉的鬼。妳現在看到的,是我的靈魂。我在死後的工作是幫助一心求死的人,告訴他們怎麼死亡。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教我們,因為這件事只有死掉的人才有資格去傳授解惑。這是妳的生日願望,不是嗎?」
  她呼吸又再次急促。
  是啊,從來沒有人教我們:甚麼是死亡?要怎麼去死?
  因為這是一項禁忌的事。大家害怕談論負面的事情,包括憂鬱、自殘或自殺。他們迴避它,但它永遠不會消失。此時此刻,某個角落,有人正在傷害自己。他很痛苦,他無法求救,他絕望,以至於期盼死亡…
  她眼眶泛淚,「我要怎麼相信你?你要怎麼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時間會證明ㄧ切。」他起身,「如果你願意給我時間,我會幫妳,學習死亡。」他的目光具有強大的吸引力,真摯且強悍。
  「我要怎麼學?」
  「想死,就必須要敢置自己於險境之中。我會幫妳製造險境,在每一次的練習中,妳會慢慢地克服恐懼,開始有能力剝奪自己的生命。」
  何雨生正經顏色,「你什麼時候開始教我?」
  「在妳想死的時候,我就會出現。」
  「我每分每秒都想死。」
  「不,你現在不想,沒這麼想。」他揚起嘴角,朝病房門口走去。
  她慌張叫住他,「喂!你要去哪裡,要是你消失怎麼辦?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夢…」她焦慮地擰起自己手臂,「痛…」
  她確認了。這不是夢,她沒有醒來。
  「我要怎麼聯絡你?你有電話號碼嗎?」她匆匆上前。
  他笑,「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會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相信我。妳需要好好休息。死亡需要體力,妳知道那個過程是會很痛苦的,妳會確確實實地感受它。說不定妳之後就不想死了。」
  不可能,她已經引頸期盼了這麼久。生活的每一刻都是索然無味、苟延殘喘。她始終都在希望意外發生,帶走她的心跳,或是一場健康檢查發現她罹患不治之症。她需要解脫,這個從小到大的希冀。
  她抓住他的手臂,他眼神錯愕。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需要你的幫忙。但我需要你證明,證明你會再出現。任何證明都好,」她哽咽,「我需要知道我的人生有出口。我需要知道,我現在緊緊抓住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機會。」
  他凝視她眼眶中的淚水,「妳現在的表情很好。我感受到了,就是現在。」
  他敏捷地從西裝外套中取出匕首,狠狠地插入她的手腕。
  鮮血迸出,她痛苦地掐著自己的手腕跪地,神情卻帶著一絲被救贖的喜悅。她流下淚水,看著眼前男子的身軀逐漸透明、消失。她又低頭注視著手腕上的鮮血不斷地從挫傷口湧出,痛覺開始麻木…她開始暈眩、視線模糊,她意識到似乎有個幻覺──她手腕上的血竟旋繞成一朵朵紅色的花朵,像鮮紅的藤蔓ㄧ般從她手臂上長出。她高舉手臂,讓它僵在空中,成為血紅花叢之根。
  她仰頭,欣賞著眼前茂密的血色花叢,下秒立即暈去。
(下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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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筆名發想自烏鴉多變歧異的文化意象,期許以智慧和靈性,書寫出奇幻、浪漫、寫實、厭世、黑暗、荒誕各類創作。目前正在整理自己過往寫給自己看的私藏小說,分享出來連載,另外也將持續產出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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