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根源-SiNayon的返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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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散專題期末作業
學號:610896503
姓名:Syamen Womzas
指導老師:葉秀燕
回到根源-SiNayon的返家路
一、研究動機與背景
「都市之死,1986年6月20日夜,台北縣土城鄉中央路二段六十一巷附近,發生一起凶殺案件,來自蘭嶼的二十三歲青年蘇光明在鬥毆中被砍殺兩刀,經友人就近送往土城人人綜合醫院治療,後因傷勢嚴重,轉送板橋亞東醫院,由於傷中要害失血過多,傷者於二十一日凌晨三時許不治死亡。」(關曉榮,尊嚴與屈辱,158),在本書中的第35頁,一張黑白的全幅照片,姊姊手捧著這事件中死亡的未婚夫遺照,照片中的姊姊很年輕,眼神中,帶著逝去親愛的人的哀傷,臉上看不見年輕人該有的青春笑容。在這場事件中,姊姊並沒有參與鬥毆,但卻承受著難以承受的結果。這些年輕的雅美族人,為何會在台北土城工作?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工作?他們的工作內容和性質是什麼?多年來,我未曾細究。詹姆斯·克里弗德(James Clifford)在「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提到,過去半個世紀世界的變化,是受到兩股力相扣歷史能量的互動結果:一是去殖民化,一是全球化。全球化包含了資本主義的性質,但又多於此。全球化是一個多方向和不可表象的物質和文化關係總和。它把距離遠近的人和地點全連結在一起(James Clifford,2017,7)。也就是說,是全球資本主義所形構的社會,吸引了剛從學校畢業的雅美青年,投入了台灣正在融入與發展的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當台灣都會白領階級享受與讚嘆全球資本主義,所帶來的好處與便利時。此時台灣的原住民族,正離開他們山上與海邊原來的「家」,到台灣的都會區從事底層的勞力工作,賺取微薄的工資,改善原生家庭的生活。而雅美的青年也投入了這個全球經濟發展的浪潮,到台灣工作與求學。每一年雅美人從蘭嶼出發到台灣工作、求學,再於隔年過年或寒暑假時返回蘭嶼。這樣的生活模式,就像克里弗德所說的寓於移動中的長住(dwelling-in-travle),過著旅居的生活,不管是在「家」或是「工作地」,都是不斷地在其中往返,為了生活無法定於一處。筆者的姊姊,身為雅美族原住民女性,也跟大部分雅美青年一樣,在1980年國中畢後,投入台灣的經濟發展的社會中,她的生命敘事,是當代原住民和原住民女性的縮影。所以,筆者想藉著姊姊的生命敘事,來探索與再現當時候,雅美年輕人在都會的工作樣態與生活的情形。
台灣光復後,雅美人透過國民教育,認識了台灣,但顯少有人真正到過台灣。民國五十年代,在筆者爺爺那輩的雅美人,少數男性族人,在台東阿美族收成稻子時,經人介紹到台東,到阿美族的部落,幫忙割稻,賺取微薄的金錢。返鄉時,用賺到的錢買油毛氈,改善用茅草做屋頂防水的地下屋。用油毛氈做成的屋頂,不會漏水且耐用。所以,吸引了部分族人,在飛魚季結束後,前往台東進行割稻的臨時工作,賺取購買維修地下屋屋頂的費用。
根據陳純瑩「戰後台灣經濟發展史的分期問題」(歷史學報,19,1991)發表的文章提到,「中共學者段承璞將戰後台灣經濟發展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台灣經濟和大陸經濟為一整體時期(1945-1950),本時期台灣經濟處於混亂狀態。第二階段,台灣經濟同大陸完全隔絕,而自謀生存和發展的階段(1951-1965)。此期台灣經濟走向穩定恢復正常發展,影響經濟發展的兩個因素是美援和土地改革。第三階段,台灣經濟投向世界市場時期(1966以降),此時期台灣經濟由內向型轉變為出口導向型,貿易出口帶動經濟的發展。國際分工為台灣工業提供發展機會,政策在此機會前提下,充分發揮了台灣人力資源的優勢潛力。」
到了民國六十年代初,台灣的經濟朝著勞力密集的製造業發展,台灣鄉村的許多青年,被都市的工廠和加工區所吸引,導致一些山林的粗重工作缺工。就在那時,筆者父親那輩的雅美人,進到了台灣的各個山區,做林班的工作,在山區間進行砍草與種樹的工作。那時有少許的女性,也跟著到林班工作,也有一些進到台灣西部的紡織工廠工作。男性族人的林班工作,往往持續二、三個月,直到工作結束時,搭船返回人之島。年幼時,筆者最期待父親從台灣林班結束工作回來。因為,筆者父親會幫家中的孩子買新衣服(大部分是卡期服),還有一袋五十公斤的米。這包米往往在分享給親友之後,只剩半包,但也滿足了幼小的我們對漢人食物的期待。
民國六十一年第一屆九年國民義務教育國中生畢業之後,族內幾乎所有的國中畢業生,都到台灣工作就業或求學。唯求學唸書的族人,仍數屬少數,大部份的年輕人都投入了台灣的勞動市場。此時期族人的工作內容比較多元,有工廠、工地、遠洋漁業、各項服務業等,有極少數族人自行創業。這些在台灣工求學與就業的族人,往往是一年才回家一次,除非家中有緊急事件,不然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台灣工作,努力工作賺錢,想改善人之島的家庭生活。
姊姊比筆者年長四歲,從小就一起在人之島的Yayo部落一起長大。但筆者姊姊1980年國中畢業後,沒有在繼續升學,而是和當時大部分的人之島國中畢業生一樣,投入了當時正在發展的台灣經濟,進入了勞力密集的製造業工廠。因著就業與工作的關係,不能夠長期待在人之島,只有在過年台灣放年假時,才能搭乘飛機或輪船,回到她日夜思念的家。每一年姊姊就這樣返於台灣和蘭嶼之間,當然,有些時候是隔了好些年,才回家一趟。也因此發展了和我完全不同的生命軌跡,她的生命歷程,流轉於臺灣的各個縣市,在各個工廠與教會間移動。不像筆者師專畢業後,就一直待在人之島教書。她的生命經歷比筆者豐富,見證了臺灣經濟的起飛,但在移動往返的過程中,並沒有享受到台灣經濟起飛的甜美成果。最後,還帶著漢人夫丈回到蘭嶼,重新學習傳統生活,並學習新的技能,做老人的居家照護工作。
國中畢業後,在外工作時,姊姊就和國中同學同居,一起在北部的工廠工作生活。人間雜誌33期1988年7月號,關曉榮以「流落都市的雅美勞工」為專題,詳實報導了雅美族人在台中大甲鎮威盛鞋產的工作情形(人間雜誌,33期,142-155)。那時族人們都會聚集在一起,在同一間工廠工作,或是在相距不遠的地方工作,彼此間好有個照應。大家下了班或週末放假時,都會聚在一起共同進行一些休閒活動,有時到山上烤肉郊遊,想念家鄉的味道時,就結伴到海邊捉些海鮮同樂。有一晚,姊姊的未婚夫和同族的人,一起在工宿舍喝酒,請年紀較輕的小弟出外買酒時,小弟與外面小吃部的漢人起了口角,返回宿舍後,告知年長的族人,於是一夥人外出幫小弟討個公道。在衝突中,姊姊的未婚夫遭人砍傷背部,送醫不治。這件事上了台灣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面,也成了人間雜誌原漢衝突的報導主題。
之後,近三十年的時間,姊姊一直在台灣北部工作,有時在工廠;有時在教會工作。直到七年前,母親生病,需要家人照顧,於是姊姊就回到人之島的家,照顧年邁的母親,直至母親過逝,之後姊姊就長住人之島,沒有在到台灣工作了。姊姊的生命歷程,是我們族群這個世代離返家鄉的縮影,年輕時,到台灣工作賺錢或求學,中年時,把孩子留在人之島由父母親照顧,繼續往來返台灣與人之島間工作賺錢與求學,等到約五十歲後,回到人之島繼續過著晚年的生活。離開是為了定居,這樣的生命形式,讓人感覺非常弔詭,但就真實發生在我們這世代間的雅美人。筆者認為是全球化的資本主義,讓雅美族人為了尋求更好更文明的生活,而不斷地在台灣和人之島間往返。往返的過程中,造成離散與文化的斷裂。
二、問題意識
傳統的雅美族社會,並無「金錢」的概念,也無使用金錢。在人之島上的族人,生活均是自給自足,如需要自己無法製作的器物,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取得。例如每年冬天過後,雅美族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慶典,就是慶賀家中年長者渡過了寒冷的冬季。節慶時需要豬或羊,於家中團聚慶賀時,宰殺共食。如家中未養豬與放牧羊群,就得用家中的金箔,來換取節慶時,所需的豬羊。族人換工時,也不是支付金錢,而是提供食物,來換取他人的勞力,協助自己完成工作。直至日治時期,日本人才透過國家體制的教育,將「金錢」的概念傳到人之島。從此人之島的雅美族人,捲進了資本主義的浪潮。從「新時器時代」飛躍至現代的「科技時代」,成了現代文明「進步」與「發展」概念下的追隨者。
光復後,國民政府的殖民教育,更加深了資本主義進步發展的概念,並透過教育與改善當地生活為由,貶抑雅美族的文化。在民國五十年代,政府在紅頭與椰油蓋示範水泥住宅,讓少部分的族人,能住進較堅固且不會漏水的水泥房,企圖改變族人的居住文化,唯當時建築結構受影的僅是屋頂的建材(油毛氈)。但此時卻開啟了,族人往外(台灣)移動賺錢的旅程,這個賺錢的旅程開啟之後,直到現在,就不曾在停過。
民國六十年,政府在蘭嶼開始進行了毀滅式的「國宅興建計畫」,欲將六個部落的傳統地下屋全數拆除,改建成為水泥的國民住宅。唯朗島和野銀兩部落,在當時的村長堅持下,找到部落旁的空地興建國民住宅,才讓兩部落的傳統地下屋,部分得已保留至今。在蓋國民住宅的同時,每戶都需要配合款,缺乏配合款的族人,部分選擇在島上參加蓋國宅,賺取所需的配合款,筆者父親就是這樣在各部落間移動蓋國宅。而部分族人選擇到台灣的林班賺錢,是族人赴台賺錢的第二波,也是第二個世代。
實施九年國民義務教育之後,族人的平均教育水準提升至國中,對於台灣的嚮往,透過書本與電視媒體和父執輩在台的工作經驗,更吸引了當時的國中畢業生,到台灣西部和北部的工廠工作。這個世代就是我們的世代,筆者的姊姊和國中同學,就是第三波到台灣賺錢的族人,直到現在。我們的下一個世代,仍然在往台灣賺取金錢的途中。
四個世代的雅美人,往返於人之島和台灣之間,是什麼力量讓我們族人,不斷地投入這樣的工作與求學旅程?在往返人之島和台灣之間,我們族人獲得到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在台灣賺錢與求學的族人,其日常生活除上班與學習外,其它時間都進行什麼樣的活動?
三、研究方法與限制
本研究採深度訪談法和口述歷史法 ,採訪筆者自己的姊姊。這次只聚焦在姊姊,日後可以擴展訪談的對象到同一個世代的雅美人,包含不同性別。在訪談的過程中,因是姊弟的關係,往往談到敏感的事情時,姊姊欲言又止,筆者也不好追問下去,造成一些事實無法呈現清楚。透過訪談,試著拼湊出族人在台灣就業賺錢的圖像與生命敘事。
四、SiNayon的返家路
(一)成長離家學技術
筆者的姊姊是蘭嶼國中第九屆畢業生,1980(民國69)年6月,自學校畢業
,畢業後即跟同學,被國中老師帶到桃園內壢的「北區職訓中心」受訓。
「我們在讀國三的時候,老師就在問誰要聯考,誰要參加職業訓練。我不喜歡人
家管,就和同學報名北區職訓中心,畢業之後就被陳○○老師帶到桃園內壢去受職訓。」
當時的蘭嶼學生,看著從台灣工作回來的青年,非常羡慕他們時尚的穿著,和從
台灣帶回來的各項新穎的東西,例如吉他、收音機、腳踏車…等,所以,從學校畢業
後,也想要到工廠工作賺錢,買這些時尚的東西。
「我們七個都是學縫紉的,那裡有很多有水電、電機、木工,都是台灣的。那個北區職訓中心的,但是我們全部都是女孩子,在那裡像在上學一樣喔!就像在國中,我們有住宿,然後我們早上還練太極拳和晨跑。我們有一個同學,跟我們一起起學縫紉,然後大家開豆花店。他說,我們我帶你們去,我們家裡玩。然後,我們說好全部去。阿我們也不知道是要請我們吃了一人一碗豆花,8 碗都沒有人敢動,很好笑!」
在台灣工作生活學習的雅美族人,剛到台灣時,都會有一段適應期。對於不同的文化,會有「文化震撼」。因為不了解,而不敢行動,是常有的事。從上面的敘述中,可發現筆者姊姊對台灣文化的好奇,在吃豆花時,因為完全沒有經驗,而不敢吃,是人們面對新文化時,常有的現象,對於來自離島,沒有台灣文化經驗的雅美青少年更是如此。
「可是我們講那時候不會講話,腔調很嚴重。然後,所以為什麼明明講國語,他們會講說,你在講什麼?她們聽不懂。就是沒有自信啦!那個番仔你過來,那個要怎麼講就是不習慣?然後,你會有一種會被歧視啦!你懂嗎?個性又很倔,所以,你不是被歧視,也不是算被歧視,但是感覺是這樣啦!因為他們的話語就可能是原生家庭不一樣,然後腔調又不一樣,然後我們又黑黑的,對啊!人家會就會一直使喚,然後,還可以忍嗎剛開始的時候,忍不住就我就不要做了嗎?誰還要受你的氣啊!」
雅美族人也常因說話有特殊的腔調,而被同學或同事取笑,因而覺得被歧視,變得很沒有自信,甚而常因此而不斷地在台灣底層社會換工作。「歧視」不只是發生在說話的口音,也發生在「種族」,主流的漢人社會,對「原住民」的偏見和刻板印象,也影響著雅美青年在台灣的工作情形。
(二)哀傷忿怒的青年
「那個時候我有工作,我在鞋廠。那就他去找哥哥他們聊天,那個時候,他也是都還沒有工作。他們在喝酒嘛!然後不是叫那個弟弟去買酒。他就跟人家在外面有爭吵。然後回來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講說,有人欺負他。他們說誰欺負你,他們也是帶著酒意去找人理論,他們就去就有可能是打群架。他們慢慢走回來,之後,他是被人家從後面捅的。然後人家叫警察了,大家都躲避了,沒有人帶他去醫院,他是失血過多走掉的在亞東醫院。我是後來才去看他的,那時候已經在太平間了。」
「辦喪事時,我那時看到人,我都不認識,我都用斜眼看人,看都誰都不順眼。」
從上面的敘述中,可以看出到了都會區工作的美雅人,喜歡群聚在一起。在一起的過程中,可以尋求彼此的認同,與相互協助和幫忙,有時候是工作上的介紹,或是在沒有工作時,需要金錢上的資助。「喝酒」並非雅美族人的傳統文化,但卻成了都會工作的雅美人,平日聚在一起時的社交潤滑劑,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聚會的習慣。在底層工作的族人,也常常用飲酒的方式來舒解工作上的壓力,尤有甚者,成了酗酒者,影響平日的工作。有些族人,也因飲酒無法正常上班,經常遲到而失去工作,無法在都會區工作賺錢,而失意的回到人之島。
筆者的姊姊在22歲時,在這樁喝酒鬥毆的事件中,失去了未婚夫。然而,她的憤怒與悲傷,並未因此而返回人之島,而是選擇繼續在台灣都會的各種工作和工廠中流轉,繼續那賺不到錢的生活。
(三)不被祝福的婚姻
步入婚姻,在雅美族是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的歷程。結過婚,生過孩子,身份才能轉變,在部落裡的公共事務,才能具有發言的權力,並被尊重。
「發生那計事後,我有回來,然後就出去了。然後,不知道誰帶我去台中,後來因為想念他嗎?又跑去他們以前工作的那個刷毛廠,也是在土城工業區,所以才會認識那個謝○○的,他在那裡。爸爸聽到我們一起工作,就到他們家送瑪瑙。後來,爸爸說,對方的父母親,因為我不會生,而看輕我們家人,要我離開他。雖然他不是我的菜,但我找不到好的理由離開他,就在一起十年,直到他回到蘭嶼,沒有跟我連絡,我們才分開,之後才遇到你現在的姊夫。」
婚姻在雅美族是件重要的事,除了生子轉換身份之外。親家之間更互為彼此的「第二個家」,平常的交流是緊密的,並在各項慶典節日物質上的相互餽贈和勞力上的彼此互助。但姊姊的這段沒有登記的婚姻,並沒有給雙方親家,實質上的各種物質餽贈與分享,更別說有勞力上的互助。
(四)陪母成為照護員
筆者母親生病後,由兄弟姊妹輪流陪伴,所以,姊姊會不定期回來陪伴生病母親。雅美族的傳統是父母生病時,由同性別的孩子照顧。是因為病人有需要較私密照護時,同性別的孩子,較不會尷尬難為情。
「回來後,和媽媽去山上種芋頭,我覺得非常的辛苦,但在山上真的讓人心曠神怡,在台灣工作時受到委曲,也能在這裡受到平復。小時候沒辦法體會父母農作的辛苦,那時才知道父母親養育我們的辛勞。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對不起父母親。在山上也才體驗到原來我們的家鄉是那麼美麗。」
「後來是媽媽走掉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介紹的,好像是謝○○的老婆,說我在這裡沒有工作,他叫我去跟他們做那個原住民補助居服員的課程。上了一個月之後,就去上班,半年後考取居服員的證照,才在居家關懷協會上班。」
「擔任居服員的工作,有好的經驗跟不好的經驗。好的是可以聽到許多耆老的生命故事,但有些較深的母語我聽不懂。照顧自己的同鄉老人,確沒有好好照顧到自己的父母親,覺得心裡很虧欠父母。還有老人家不喜歡我們去看他們,他們覺得我們把穢氣帶給他們。老人會說:『你們不要來看我,你們看的老人一個一個的走掉,哪一個老人,是被你們看活的。』或者會說:『你跟我沒關係,你來看我幹嘛?好像我沒有孩子一樣。』我們在做居家照護時,也發現到,有些孩子們,都依賴我們這些照服員,來照顧老人家,他們自己該做的,都沒有做,他們會說:『你們有領錢啊!』。我們蘭嶼的人對於老人家的居家環境,沒有照顧得很好。
不好的經驗,是受到騷擾,那個住在廖○○後面的老人,有時候會說:『你來摸我那裡一下』,還有一位常說:『你離婚,來嫁給我啦!』
不過,在家鄉能夠照顧自己家鄉的老人家,好的經驗比較多啦!也會有一點點的成就感。」
因為,要照顧生病的母親,姊姊重新學習了已斷裂的傳統文化,從芋頭的種植與採收,女性在田裡的工作全都從頭學起,當然,也包含了如何照護生病的母親,學著如何成為雅美族的「女人」。
直到母親過逝後,意外得到居服員的受訓課程的機會,在受訓結業並考上證照後,成為正式的居服員,在蘭嶼居家關懷協會工作,照護著人之島上年長的獨居老人。在服務的過程中,姊姊有一種補償心態,補償因長年在台灣工作,在父母生病時,未能好好陪伴與照顧父母親晚年的心理。因著照護的工作,姊姊也重新熟悉與學習使用母語,和老人家交談,從與老人家的交談中,聽取老人家豐富的生命故事,學習一些傳統文化和較深奧的母語詞彙。
更在居家照護工作的過程中,看到目前現代雅美人對待年長父母親的方式,因為照服有領薪水,就要負責照這些長輩,做孩子沒有關心父母親,是姊姊在工作中觀察到的。在工作機會極少的人之島上,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所以,姊姊珍惜這份工作。
「我會認同我自己,而且我常常看到漢人,我就會說,我告訴你,我是原住民,而且我是我是純種的原住民,我以我的原住民身分感到驕傲,要是人家聽到他就會講出,他會很積極。他就學了,他說,我是漢人,我也是很驕傲。」
自此,筆者的姊姊在人之島上有了第一份固定的工作,不再為工作而回到台灣,從青少年懞懂的年紀到台灣工作,在台灣工作了三十多年之後,終於能夠安穩的在人之島工作了。也因為有了固定的工作,姊姊臉上多了自信的光彩。
五、結論
十五歲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年紀,身心發展都還不太成熟,正要形塑人生的價值觀的時期,就要離開人之島的家人到台灣工作與求學,和一般都會的年輕人相較,人之島的孩子離家的時間更早了些。對絕大部份的雅美青年來說,「臺灣」是課本中老師教導的內容;收音機中的聲音;電視裡的彩色畫面;長輩們口中的形容,很少人真正去過台灣。但透過教育與媒體,對台灣的社會有了一份的憧憬和想像。九年國民義務教育施行後,人之島的平均教育水準提高了,觀光的開放,也讓島上的族人得以和外人互動,外人描述下的臺灣,讓年青的族人更加響往,於是在國中畢業的年紀,就投入了已融入全球化資本主義的臺灣社會,繼續求學或進到工廠工作。
剛投入職場或繼續求學的族人,最常面臨到的問題是「歧視」的問題,常常因為特殊的口音和腔調,遭到同事和同學取笑,讓族人覺得被「歧視」,不被團體所尊重與接納。有些選擇正面衝突,有些人選擇退讓不發聲或離開職場。筆者的姊姊年輕時,常因為這種職場歧視,就直接選擇離職。所以,姊姊年輕時,經常換工作。直到中年,到在一家塑膠工廠做了十年,離職後,才到人之島照顧生病的母親。但照顧母親初期,因在人之島沒有工作收入,仍不時回台當臨時派遣工,賺取微薄的生活費。直到有機會參加居服員的受訓,並考上證照後,有了第一份在人之島的正式工作。自此,就沒有在回到台灣工作,而在人之島定居下來。她的定居,讓她在信仰裡得到了自信,並透過照護的工作,重新發現生命的意義,得到自我實踐的機會,並能繼續學習傳統文化的美好。
筆者的姊姊的生命歷程敘事,在全球化下的今日,並不只屬於她個人的經驗,是雅美族人往返人之島與台灣,追求所謂「文明」與「進步」生活的縮影,也是當代原住民在全球化資本主義下的共同離散經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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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
關曉榮。1994。《尊嚴與屈辱:國境邊垂—蘭嶼1987》。台北市:時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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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建了以「飛魚汛期」為歲時祭儀核心的「雅美文化」。人之島上的雅美族人,就在這樣的氛圍下,不斷地讓「神話」和「詩歌」在島上的世代間傳唱著,直至那個稱為「現代」的「文明」出現與來到,才讓神話真的成為「看不見」的「神」與說不出的「話」,而「詩歌」也失去了創作「詩」與傳唱「歌」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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