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電影走進美術館後,展覽作為延伸的場域,使觀眾得以踏出電影打造的虛擬世界,走進再造的展覽空間,打破了虛空與真實的限制,殘影便和此刻的身體記憶接軌──在更深一層的意義上,這也扣連著《無法離開的人》作品本身──今世的我們走回過去,過去的人才得以遠行。
戴上 VR 頭顯的第一幕,即身處一片廣袤的海洋,身旁只有蝴蝶翩翩,還不清楚為何而來,畫面便跳轉至蠟像館。手拄拐杖、兩鬢花白的老人緩緩走向觀眾,講述他曾經在這座火燒島上被關押的記憶。原來那片汪洋,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被送至綠島的遠途,在那裡,開啟了一段禁錮歲月的序幕。除了老矣的坤伯,其他受難者的青春被封印在蠟像裡,他們沒有機會老去,靈魂也沒有辦法安息。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裡,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離不開的人、送不出的遺書被留在過去,歷史被凍結在新生大門內的蠟像、手稿與文獻裡,這份遺憾放在導演陳芯宜的心裡,一放就是二十年,直到二〇一七年高雄電影館邀請陳芯宜以 VR 拍作品時,她終於找到了能打破時空的媒材,寫下了《留給未來的殘影》和《無法離開的人》兩個故事。
二〇二〇年,
國家人權博物館找上陳芯宜,故事終於有了訴說的機會。她説這像是冥冥之中的註定,是前輩的召喚,經歷漫長的等待,終於來到了現世。《無法離開的人》今年五月於北師美術館展開同名展覽,於地下一樓重現劇組幕後的創作歷程,以「人」、「遺書」、「地方」規劃出三個主要展區,將整棟北師美術館打造成電影歷史的延伸。
「無法離開的人 」展場一隅,北師美術館提供,攝影:王世邦
地下一樓展出電影製作的幕後資料,從發想過程、側拍花絮、田調資料⋯⋯,影像生成背後所開展的討論與思辨,對話從這裡開展,與歷史的接軌也由此開始。走上二樓,循著無光的黑暗廊道,觀者在狹窄的空間走進 VR 世界、回到一九五〇年。這一條象徵著囚禁的隧道,打破了以往舒適的觀影體驗,我們似乎也成了失去自由的受難者,在侷限的空間、視線裡,精神亦受到壓迫。而在觀影後從縫隙間流洩出的一絲光線,於觀者而言是尋回光明的指引,可對思想犯的家屬而言,卻是時刻被監視的憂懼。
走出 Z 字型的通道,大面的落地窗折射出的陽光蒸發了眼淚,溫煦的光撫平了觀影後滿溢的情緒,依著路線上到三樓,是歷史學者林傳凱所規劃的文獻展,先映入眼簾的是由藝術家李佳泓所帶領創作,以木刻版畫再現的 48 幅受難者肖像,當時傳唱的歌曲則由王榆鈞重新編選,在展區不定時播放。
「無法離開的人 」展場一隅,北師美術館提供,攝影:王世邦
在三樓展區的深處,白色布簾的背後是一場又一場的夢境,訴說著受難者在獄中的渴望、出獄後的記憶。痛苦的記憶透過聲音傳遞,被動地被置放在各個角落,等待我們靠近才得以聽見那些靈魂深處的低語,而這些夢境的主人,靜靜地待在一九五〇年代的恐怖裡,等待被發現,等待安息的陽光之日臨來。
《無法離開的人》是關於政治、時代的愛情故事,本質仍是所有愛情故事裡的記得與遺忘,可在時代的惡底下,受難者與其家人只得透過夢境重逢,在信件裡的親吻、擁抱、問候與訣別。夢境使家屬與受難者得以觸碰彼此,但也成為了他們揮之不去的惡夢。
「人與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
展覽以昆德拉的《笑忘書》作為註解,即使記憶召喚出的真相會帶來苦痛,可唯有找回記憶、牢記歷史,不忘集體的恐怖,當歌曲再次傳唱時,受難者永遠的惡夢,才有可能臨來天明。
宋盛淼手繪張雪露鉛筆素寫像,1955-1956,17.7 × 25.2 × 0.03 cm,國家人權博物館典藏 。北師美術館提供,攝影:王世邦
自從你和我別離
悲哀湧進我的心裡
在這可愛的地方
數著你的歸期
歸來吧 歸來
請不要把我忘記
歸來吧 歸來
我在等你
──〈歸來吧!蘇連多〉
展期|2023/5/6 — 2023/7/2
地點|MoNTUE 北師美術館(台北市大安區和平東路二段 134 號)
開放時間|週二至週日 10:00-18:00,週一休館
撰稿:黃曦好夢
攝影:王世邦
全文影像提供:北師美術館、陳芯宜導演團隊
責任編輯:黃于真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