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費限定文章

天空中的魚

李娜每天都要應付眼前突如其來的東西，像是開車吧，她曾親眼看到一輛列車不用鐵軌，逆向行駛在快速道路上，或有一群魚在天上飛，每次她都要萬分小心才不至於出車禍，當然，能買的保險她都買好了。
　
李娜知道自己瘋了，但她還是安安靜靜、不吭一聲。保險買多了，就說，我怕。神經兮兮的時候說，我從小就緊張。久而久之旁人也習慣了，久而久之李娜也習慣了，列車來了，穿過去就是了。魚在天上飛？她還看過魚在水裡游呢！這難道沒有更荒謬？說不定魚本來就在天上。
　
李娜沒有告訴過別人她瘋了的秘密，但不發洩好像又不行，所以李娜把那些「幻想」通通寫在網路上。網誌很隱蔽，沒有人看，李娜樂得輕鬆，沒有讀者，就不會有人追問文章裡的東西都是打哪來的。　

她寫啊寫寫啊寫，有一天發現，天空中不再有魚，道路上也沒有列車了。李娜開車開得安穩，心裡越發覺得失落，更發現到一項驚人的事實：只要她在網誌每寫上一樣，生活中就會少了那樣東西。到最後，她反而不知該拿寫作怎麼辦了。

網誌的最新貼文停留在三年前。
　
三年來，李娜保險買得少了，車開得多了。偶爾，她會抬頭看看天空中有沒有魚，或者小心火車從面前駛來。總之生活變得無趣多了，更糟的是，她不寫作了。李娜覺得以前的自己是個超人，現在則是個凡人：每天起床鐵定把鬧鐘打掉，路上一定塞車，而且天空中沒有魚。
　
這天，李娜把車開到一處公園，她小時候來過，現在樣子已經變得很多。如今來的都是些老人，沒有小孩。李娜坐在長椅上發呆：如果生活中都是些重複的事，總歸來說就都是些鳥事，李娜心想。

她上網看了看自己的舊文章，重溫那些緊張刺激的回憶，或者說是「幻想」，卻發現自己雖然寫了很多故事，但沒有一個寫過現在的公園。
　
「好吧，」李娜覺得自己太久沒寫作了，寫一個真實地景無關痛癢吧？不像以前每寫一個就損失掉一個，或許她該寫一些「真實」的故事。

於是李娜開始動筆，寫周邊的老人，寫樹，公園裡的垃圾桶，寫太陽。她寫啊寫寫啊寫，絲毫沒有察覺發生了甚麼，等她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周遭居然甚麼都沒有。真的甚麼都沒有。一片空白，白紙般的空白，荒涼的虛無。
　
李娜坐在長椅上。她只剩這張長椅了，也沒打算把它寫進去。這個地方這麼大這麼空，沒地方坐想必很傷腦筋。李娜突然覺得好寂寞，她好久沒自己一個人寫故事寫得那麼開心，可以活在「幻想」裡，完全不用鳥其他事。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當現實也消失的時候，空有這些故事還是這麼寂寞。

李娜埋頭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引起了某樣東西的注意，李娜只聽得「咦」的一聲便抬起頭來，有個男人站在對面。她甚至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個男人，雖然直覺告訴她是，但當李娜盯視著那人的臉，卻模模糊糊，像忘記戴隱形眼鏡一樣，分辨不出性別。
　
「終於找到你了，」那人開口說，「請別把我也寫進去。」他擅自在她旁邊坐下，嗓音很迷人，聽不出來是男是女。
　
「我不會寫你，」李娜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甚麼呢。」
　
「這麼巧，」那人說，「我也不知道。」
　
他們沉默了一會，彼此不知該說甚麼。過了良久，只聽那人嘆氣道：「如果現在天空中有魚就好了。」
　
「魚？在天空？」李娜很驚訝。
　
「對呀，魚，這樣我們就能聊聊牠們的顏色，就像不熟的人一開始都是先聊天氣的。」那人好像覺得甚麼很好笑，笑了出來。
　
「嘿，你要不要聽看看我寫的故事。」李娜突然不知從哪生來一股勇氣，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可以信任，況且現在也閒得發慌，全世界或許只剩他們兩個了。

「我可以唸給你聽，我從來沒有唸過我的故事給別人聽。」李娜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唸她的第一個故事。
　
當李娜唸到有個小男生放風箏，被天上一條粉色的魚給叼走時，那人笑了，笑得好開心，像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比這件更快樂。

李娜繼續唸，那人不斷附和，還時不時鼓勵她。最後，她把故事唸完了，覺得自己像顆充飽的氣球一樣滿足。
　
「你看，它們都回來了。」那人張手，指著天上的魚在雲裡浮浮沉沉，好像之前牠們都只是躲在裏面，低下頭，只見久違的列車橫衝直撞。

李娜突然覺得好放鬆，像是回到了久未回歸的家鄉，她看了看男人，隱約能看見他正對著她笑，臉頰旁有深深的酒窩。
　
「明天我也會帶我的故事來。」男人說，「你想聽嗎？」
　
「好啊，」李娜回答，「我也好久沒聽一個人說他的故事了。」

第 17 屆 林君鴻全國兒童文學童話獎 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