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年紀漸長時代變遷,也許已身處於超高齡社會,對「長照」(Long-term care,台灣譯「長期照護」,香港譯「長期照顧服務」)越來越敏感,隨便看部日劇、電影,都會看到相關題材的故事…
畢竟大家口中的「鄉下」日本,並非是個只有吃喝玩樂,讓人忘卻現實紛擾的夢幻國度,而是作為超高齡社會,擁有豐富的長照經驗,衍生大量認知障礙症相關的影視作品。尤其當故事觸及到照顧者的「殺意」,無論包裝成懸疑推理或者喜鬧劇,到頭來只想告訴觀眾「照顧者不為理解的壓力,可以毀滅一切」,是日式「說教」還是無力控訴?可能視乎觀眾的同理心。
電影日文原名為「ロストケア(Lost Care)」,份屬和製英語,意思指「失控的照護」,故事改編自同名小說,講述照護中心經理與不能自理的老人被發現一同伏屍屋內,檢察官(長澤正美)追查下去,發現近年多達42名長者的自然死亡,都與深受照護人士家屬歡迎、「天使」般的看護員(松山研一)有關!
因為故事並非着重推理解謎,很快就揭穿看護員是「連環兇殺案」兇手,甚至未有詳細交代與死者們的互動,對期待「官能刺激」「破案解謎」的觀眾來說或者會失望,只是既然以「失控的照護」為題目,比起過程更重要的是成因。電影選擇更著墨於「連環兇殺案」的源頭:看護員第一名被照護者,亦是他最親近的人——患上認知障礙症的爸爸(柄本明)。
明明整部電影的「攻防戰」只靠「對話」支撐,看護員與檢察官的對話更像各自表述立場,惟獨當描述這段父子的時候,導演運用了一定的篇幅去交代劇情,無論有關患者的失智狀況、照顧者面對的精神與生活壓力、政府對他們缺乏支援及同理心…有條不紊地跟觀眾羅列出來,甚至透過無言的鏡頭,突顯兒子以再多的「愛」照顧老父,亦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加上柄本明的精湛演技,真實呈現患者時而「正常」時而「失常」的表現,如何把兒子逼迫至崩潰邊緣…觀眾既為「越見憔悴」的兒子難過,更體會到長者的悔恨與不甘,到頭來同情看護員的「失控」選擇,甚至認同他指檢察官只是身處「安全網」,未能體會照顧者痛苦與壓力的控訴與吶喊!畫面果然比對白更為有力。
看到柄本明如此真情實感的演繹,不其然想到日劇《我家的故事》西田敏行。他飾演的國寶級能樂師觀山壽三郎,同樣因為患上認知障礙症失去自理能力,需要依賴家人照顧,卻因為身體機能逐漸衰退,引發家庭成員照顧責任誰屬的問題。
西田敏行在劇中不惜犧牲色相(?)袒胸露臂,更著重患者「返老頑童」的一面,放下國寶架子「亂飆」英語及調戲女性,適當時候才流露出內心的脆弱與恐懼,由淺入深層層遞進,似乎更易為大眾接受。他與柄本明的演出當然沒有「高低」之分,畢竟播放媒介有別,電視劇面向的是普羅大眾,更需要輕鬆的處理手法。
不過藉著劇中西田敏行身為「國寶」,還是稍微觸及(尤其是男性)患者經常遇到的問題:曾經的強人如何面對患病後各方面能力的驟降低下?過去在舞台上威風凜凜,受萬人景仰,患上認知障礙症之後,連洗澡換衣服皆依賴別人協助,而且當偶然意識清醒時,心知沒有機會再以最佳狀態踏上台板,普通人尚且感到難受,何況是傳統藝能界的一代宗師?
早前歌舞伎藝人市川猿之助一家「自殺」,父母雙亡兒子獨活,現在更被控「協助」父母自殺,震驚整個日本藝能界。雖然未清楚事實前,不宜胡亂作出任何揣測,只是看到報導或八卦的細節,還是不能避免地想到更多——比起更juicy的「性騷擾」及「出櫃」八卦,個人聯想到的是像《我家的故事》能樂國寶面對的問題。
市川猿之助出身於歌舞伎名門世家,其父市川段四郎自從2013年在演出中倒下後,因為健康問題長年在家休養,未能重返舞台。雖然未有消息證實市川段四郎患有認知障礙症,卻可以肯定多年來只靠老妻照顧,「老老照護」誰比誰壓力更大?患者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當他憶起舞台上的威風八面,又怎能接受眼前連大小二便亦要人協助?身為兒子看在眼內,加上醜聞相迫,會否理智斷線下釀成悲劇?
比起收視口水戰,日劇《教場0》當中不少社會議題更值得注意,例如第10集〈戒指安魂曲〉就出現了「長照殺人」,只是比起推理案件本身,殺人動機與延伸的討論更有意思。當然原著案件以相差廿多歲的夫妻為主角,年下夫設計殺逐漸失智的年上妻,卻發現她清醒的時候為自己掩飾真相…無論演員表現再情感真摯,過於戲劇化的設定,還是難以令一般觀眾投入。
反而編劇原創的主角人設令人更難忘 — — 暴躁火爆的新人刑警中込(染谷將太)有個患有認知障礙症的媽媽(余貴美子),幾乎天天對他嚷著「我的兒子在哪裡?」,不僅令他大為光火,怒吼「我不就是你兒子嗎?!」,更令主力負責照顧的太太受不住壓力,逃離家庭現場。一邊身負查案(工作)重壓,另一邊面對太太「離開崗位」,媽媽又走失的照顧者惡夢,令原本就暴躁的中込分分鐘都會完全失控…
當然,透過風間指導官(木村拓哉)獨有的引導模式,對中込作出「心理輔導」,甚至迫得他承認曾經對媽媽「萌生殺意」,刺激到令他憶起小時候被綁架的經驗,發現被自己遺忘的「恐懼」,原來深刻地印在媽媽心底,導致她失智後「重拾」某段時後的記憶,忘記了兒子老早被尋回並長大成人——其實不少認知障礙症患者看似「奇怪」的言行,與他們多年前某些事件及習慣有關,甚至連患者「清醒」的時候亦未必注意到。
所以當中込再次面對媽媽徬徨的詢問時,不再暴躁嫌棄,而是平和地對她說「我已經平安回家了,媽媽,我在這裡」,成功安撫記憶定格在「兒子被綁架」的媽媽。雖然這個所謂「完滿結局」可能只存在於一瞬間,相信幾日後媽媽必定會再問,兒子可能會忘記了而再度煩厭怒吼…但面對患者的「跳針」言行,家屬只要多一份同理心,不只可以安撫患者的情緒,亦能夠解開自己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