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安養院內某個黑暗的房間不斷因著閃電忽暗忽明，再加上天空中爆炸性的雷聲與傾盆落下的大雨，敲打著緊閉的窗戶，半夢半醒的春梅像一隻煮熟的蝦子，蜷縮著身軀不斷的在床上翻轉，一臉猙獰的臉孔滿佈著驚恐的汗水與淚珠，夢中的世界也是雷電交加與狂風暴雨的夜晚，那時，九歲的春梅正躲在孤兒院內的衣櫥摀著耳朵，數著哭泣眼淚等待光明使者的救贖。

    她是家中的獨生女，三歲之前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在一個全家連假出遊返家的途中，一場夏季夜晚突如其來的暴雨，淹沒了車窗前不斷來回擺動的雨刷，閃電撕裂雲層佈滿天空，像鬼魅利劍在黑夜中廝殺，尤其那震天響的雷聲，讓一個還不知天怒可怕的小女生，驚恐的躲在汽車後座母親的懷抱中瑟瑟發抖，原本滑翔在水上的汽車，此時，更因車上的玻璃不斷遭受疾駛返家汽車潑灑而來的水柱攻擊，搖晃著車內緊張的情緒，母親緊緊的懷抱著春梅，深怕這個小公主有任何一分的損傷，父親更是全身緊繃頂著豆大的眼睛，想要穿透被雨幕遮蔽的視線，就在一個雷聲與閃電暫停的空檔，一台開著遠光燈越過馬路中線衝向春梅家的汽車時，燈光迷失了父親的方向，猛按的喇叭聲驚嚇車內的每個人，巨大的撞擊聲，震碎了防護一家人的玻璃與鋼樑鐵皮，抹煞了春梅原本的幸福，更在其心中烙印下永恆的陰影。

    安養院內春梅寢室牆上的電子鐘響起了下午五點鐘的聲響，夏季的午後，外面原應是光亮通透，此時，卻因著厚厚黑色雲層遮蔽了太陽公公的雙眼，讓大地留下黑暗夾雜著萬家燈火的點點光亮，安養院內像臣服在老天爺的威嚴下，只剩昏暗與安靜，春梅所在安養院在市內算是中上水平，每個月四萬多元的安養費堆疊著內部整齊與新穎設備，當初春梅的三名子女在其生活無法自理後，礙於每個人都有各自家庭照顧，勉為其難在市內搜尋可以安置躺在床上且插著鼻胃管的母親，雖然彼此家境並不富裕，但感恩母親在父親早逝後，獨自撫養一家溫飽的親情，還是共同承擔起安養院每個月價值不斐的開銷，當初選中這裡的環境，除了院內設施有別於中下價位療養院的雜亂，最重要的是照護者幾乎都有學過基本護理技巧，且一人只照顧六人合住的房間，只是陪伴著春梅的室友大部分是植物人或幾乎全身癱瘓的病友，這對於五感還是完備的春梅，無疑是關在一間無聲的牢籠，尤其院內有一個很奇怪的規定，只有吃飯、洗澡及做個案身體維護時，才會開燈，否則，不管黑夜白天，房間內永遠被黑暗壟罩，除了白天偷偷從緊閉窗簾微透的光亮。

    在一陣現實與夢中的人鬼交戰過後，春梅慢慢睜開雙眼盯著天花板，想像著母親溫暖的懷抱，希望擺脫安靜無聲等待死亡的暗黑墳墓，只是隨著時鐘敲響了下午六點鐘的聲響時，春梅的心情又開始緊張糾結了起來，伴隨著房間外的廊道傳來推車與腳步聲，整個房間的氣氛頓時降到冰點，天花板上母親的溫暖也隨之散去，尤其當寢室大門開啟，照護員英姐粗魯的將她從床上移動到輪椅上時，她全身又開始顫抖了起來，她想到過去曾經看過的間諜電影，當間諜被敵方抓住用盡各種凌虐手法逼供時，所呈現的各種身心煎熬，與洗澡這件事竟然同出一轍，此時的英姐像極了審判間諜的軍官，在浴室蠻橫的拉扯她身上的衣物，並用強烈的水柱沖洗她身上的汙垢，尤其一臉嫌惡的撕開她穿著一天都沒更換尿布的下體，水柱中夾著大便與尿臭味，更令其無法忍受的是，這樣凌虐式的沖刷，對她已經八十幾歲的身軀，實是一場每日不敢面對的浩劫，而在浩劫之後，她又必須回到那整天暗無天日等待死亡的墳場，她想要反抗與控訴，但她周遭的所有夥伴都保持無盡的沉默，此時，她反而有些羨慕他們，因為至少他們沒有知覺。

    她的小孩每個星期都會輪流在星期一早上定時來看看母親，安養院也都會在此時將房間的燈光全部打開，並將春梅的尿布更新，甚至於英姊都會不經意地在房間巡視或對家屬噓寒問暖，且春梅也不想造成小孩的過度擔心與困擾，所以她都選擇沉默，因此，每次的家屬探訪後，都在子女滿意中離開，直至與她最親近的小女兒憶如因固定探訪時間臨時有事，選擇當周星期三下午四點鐘的臨時探訪，才發現了他們以為的美麗假象，那天英姐剛好請假，接替者桂姐在分身乏術下，無法隨侍在旁，憶如關心的與母親寒暄，此時母親的眼夾緩緩流下眼淚，母女連心的沉重逐漸在雙方的心坎蔓延。

    皇冠溫泉五星級飯店12樓的10號房內，春梅被家人從療養院短暫接出來躺在King size的高檔獨立筒彈簧床上休息，周遭圍著三名子女及六名孫子女正在努力的取悅春梅，10號房內有一大片防紫外線的落地窗，窗外片灑進來的陽光雖刺眼，但卻柔和溫暖，春梅一邊聽著親人的關心與笑話，一邊透過高挑的落地窗俯視著許久未曾看見的人間色彩，瀰漫在身心一籌莫展的死氣，好像在陽光的蒸融與親情的溫暖下逐漸消散，再加上服務生送來五星級大飯店精緻可口的餐點，原本插著鼻胃管的春梅，此時，竟然也可以開口慢慢品嘗美食，家人看著眼眶微紅的春梅，試著協助其從床上坐起，再慢慢下床在房間內漫步，春梅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從棺材內的僵直緩緩的甦醒，原本她需要別人攙扶才能行動，慢慢的，她試著扶著牆壁一步步的移動，她臉上露出小女孩的嬌羞開心，全家人看著春梅鬆開的心情也放下了一顆顆沉重的石頭，直到大夥催促著大女兒與小女兒帶著母親進浴室洗一個五星級的溫泉浴時，春梅心中不好的感覺又緊縮了起來，只是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們，用著她在年輕時照顧女兒的溫柔，全身的僵硬在溫泉的療癒與女兒輕柔觸摸清洗她的身體時，讓她感覺好似回到三歲前，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沒有煩憂，只有幸福。

    天籟生命園區靈骨塔的第十層，屬於觀世音菩薩塔位放置著春梅的骨灰罈，塔位的正對面可以透過窗戶遠眺大海，這是春梅去世前最後的遺願，因為她的爸媽及先生去世的當下，家裡受困於貧窮所以選擇海葬，且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年輕時就開始為生活打拼，原本以為嫁給從事鐵道工作的老實先生江河，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確實婚後的十年，日子雖平淡，且隨著三個孩子的出生與夫妻倆共同努力下，一家子還是感到平凡中的幸福，只是好景不常，江河在一次夜班出勤維修鐵道時，被燈號出錯的疾駛火車輾斃，她看著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兒，還來不及收拾悲傷的心情，就接替了先生養家活口的任務，因此，她的內心一直有個想要與最愛的人享受幸福遺憾，人生在世時，為現實與生活所困，她想要的幸福總是從指縫中偷偷溜走，當自己的小孩日漸長大可以反芻時，小孩也因各自家庭照顧與家境問題，無法讓她安定享受，等到小孩稍有餘力時，她又因年輕時的過度操勞，導致從70幾歲就百病叢生，直到大夥以為高檔療養院可以是她最後的倚仗時，誰知地獄18層下，竟然出現了19層的夢靨，三名子女看著骨灰罈上，母親在皇冠溫泉五星級飯店洗完澡後一臉開心的幸福表情，內心雖有遺憾，但卻慶幸當下還有機會彌補缺憾，憶如隨著母親開心的眼神望向大海，彷彿看到母親從佝僂的老婦人，慢慢變成年輕的少婦與父親牽手走向大海，最後隨著身軀逐漸縮小成三歲的小女孩，開心地往海中間奔跑，因為那裏有一對年輕夫婦，兩人與小女孩神情相似，開心的張著雙臂等待女孩跳到他們身上撒嬌，三人互相擁抱在一起，用彼此的臉互相親密磨蹭，小女孩顯得異常開心，憶如看到此時感到有些恍神，因為她好像看到小女孩回頭深情對她微笑，直到自己眼中的淚水與海水連成一線。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人生因您的正視而開始有意義

FB：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部落格：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https://vocus.cc/user/@robertcareer

分享網路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