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陽光早餐店》：在愛面前，我們是否曾經擺脫人性？

前言

當有任何能夠介紹《陽光》的機會時，我總是支支吾吾，描述的心境流於表象，也沒辦法站在一個更宏觀的角度去解讀，總認為它太龐大了，讓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在簡介欄裡寫了本書的主題圍繞著：命運、溫度與愛。非常奇妙的，乍看之下好像是這樣，但又好像不完全正確。直到最近才有了一個階段性的恍然大悟⋯⋯我無法對於《陽光》侃侃而談，是因為心裡始終都沒有一個定論，能夠讓我完全篤定——那年紀的自己究竟想透過這個故事說些什麼。

其實《陽光》，讀起來蠻重的。

再讀一次，那重得更像是「如果世上存在這樣扭曲又病態的問題，你還願意去看嗎？」這樣，也許是殘酷又溫柔的重量。似乎也將當時受到的傷與不平注入這個世界裡，因此裡頭夾帶著非常多屬於我自己的，想要一頭宣洩的重量。

而那個未經世事的有理化寫下的一章章篇幅，似乎很隱晦地談了同一件事：人事物的連動，謊言的延伸以及表象的錯讀，皆出於一份愛。

想著十一年，大概可以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談論與解析這部作品了。

防雷 \\（以下會大量劇透，請自行斟酌閱讀）// 防雷

謊言背後，皆是私慾與孤獨的拉扯

法蘭西太太與里珍兩人有著類似的家庭背景，也有著類似的經歷：出生豪門，皆在年輕時未婚懷孕，面對事情時傾向推託責任，以及在擅長在保護自己時發揮駭人的演技。還有，伴侶的心並非向著她們自己。

我寧願瞎了眼，也不願淪為一人，也不要被受責備。

從書同學自殺事件就可以看出法蘭西面對一件事情的態度——拒絕接受真相。明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快樂，卻捏造了各種謊言來說服自己：她沒問題，她很快樂。帶到年輕與巴納比交往時，她也隱約察覺了戀人的心並不在自己身上，但就拿這份非雙向流動，孤獨的情感沒辦法，法蘭西和里珍做了同樣的選擇：到其他人身上尋找解藥。

事實也是，當兩人選擇以說謊來保護自己時，看似那需要淌這灘混水的兩位倒楣鬼：巴納比與小沃，也被這樣的謊言驅使去面對這段情感存在的問題，以及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只不過世上絕對存在著令人一厥不振的謊言。

人永遠難以預測自己有心或無心的一句話，是否會造成他人落進深淵的谷底，演成一生的遺憾。驅使所有自私行徑的背後，會不會都是孤獨在作祟？而說謊的人，需要背負著什麼樣的刑罰繼續過活？

沈默，是無奈還是認罪

在《啞巴女孩》篇章中的小沃，對於被霸凌幾乎是沒有反抗的。眼看是善良、單純，也夾帶著無奈，不去計較的成熟表現，但是否又更像是默認了：我利用了與里珍交往，來遮掩自己不被世人認同的情感。

是誰欺騙了誰的情感？

因此里珍的立場也可以是：因為你並不愛我，所以我犯錯了。你必須為著「欺騙我的情感」承擔這一切。

今天小沃說出事實，將事情丟給當事人，被霸凌的人會不會就是里珍或查理？無論如何，都有一人必須扛下這灘渾水，此時小沃變成事件的犧牲品。被這樣殘忍對待的同時，帶著「我有罪，必須受到逞罰」的心碎，接受來自與此事毫無相關的，心存惡劣之人的審判。

兩人都一樣懷著膽怯，懷著怕被揭露真相之心，只是在承擔後果的時候，一個選擇扛，一個只想逃。

關係中的幌子：明明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

三對存在相似問題的情人：法蘭西和巴納比，里珍和小沃，戴納與西里爾。

法蘭西利用懷孕之事讓巴納比能夠與自己結婚，卻沒有告知那並非他的孩子。里珍將懷孕推卸給小沃，一方面害怕自己被譴責，也想小沃為自己負責，卻讓他每日在學校遭受霸凌。

看似都是愛得更深的一方做出自私又殘酷的選擇，為著自己不必受罰而推卸責任。也許是基於報復，基於貪心，也基於在最後一刻轉身保護自己。那看似是被利用的另一方，明明也不需要免強進入一段不滿意的關係之中，更不需要淌日後的這一大灘渾水，原因就在於：他們心中各有理由，要遮掩，或是逃避一些什麼。

用這段關係作為幌子，進而獲取屬於自己「真正想要的，或是，真正想要隱瞞的秘密」。巴納比藉由關係觸碰人的溫度；小沃想要藉由關係欺騙與隱瞞真實的情感；戴納想要藉由關係得到他真正愛的人。

所以，究竟是誰先利用了誰？誰在承擔自己所犯下的罪？

人互相利用，卻忘了彼此富有情感，情感中的不滿與欺瞞帶來了一連串的禍害。在愛裡種下的謊言，最終會在某些時刻被揭露，兩敗俱傷，也無人生存。

逃，是體現懦弱還是解脫

里珍與書這對母子患有一樣「逃避事實」的通病。奇妙的是，懷了查理的孩子的里珍，最後還是選擇嫁給別人。那麼小書的父親究竟是誰，雖然無從得知，卻能再次看出里珍「好像選擇面對了，但還是要逃」的個性。最終嫁的人，也沒有因此更疼愛她。

在這團團包圍我們的深淵裡，在我們倆無處可躲的盡頭裡，她才是真正躲起來的那一個。她才是害怕得眼淚直流，將自己真正藏起來的那個人。

小書患上精神病的原因也隱約能夠推測，他生在一個只有錢，沒有愛的家庭，而他始終要尋覓一個靈魂的住所，因此將情感寄託於在某次逃離家遇見的男人身上。這份「幸福的假象」讓他能夠用幻想在裡頭安然居住。這樣的「逃離」，對他來說或許也是種對現狀無法滿足的居所。

兒子毫無好轉的狀況，還有身負深深的罪惡，就像是里珍要去承擔自己當初所做的：害死自己真正深愛之人的那個謊。天天擔心著自己與兒子會不會受到報復，乍看之下像在為自己犯的錯過上苦日子，最後還是那樣兜著圈子，到處尋找能夠替補內心空洞的任何慰藉，只是始終無法面對「他愛的人，不是我」。

里珍向媒體公開兒子過世的消息，來遮掩兒子患了多年精神病的事實。讓兒子「假裝死去」，是對於病情不好對外人訴說，束手無策之餘，「死去」對於雙方來說或許都是種重生或解脫。

「兒子，你什麼都不必擔心，你只要知道，媽媽愛你。」

在這裡小書依然落在永無止盡的幻象裡頭，已經有一定年紀的里珍選擇停止逃避，她帶著堅定的口吻對兒子說出這句話，表現最終面對「難題」的態度，是接納，並非再次閉上眼轉身離開。

社會矛盾現象：皆有心病卻要互相療癒

亂情花心的湯醫生，在遇見成為媽媽的里珍時，有了想要定下來的念頭。他也在當時看見自己遲遲無法跨越的心魔——曾經與喜歡的女孩交往，卻因為古怪的理由：這麼好的男人卻無法與他人分享，進而被分手了。從此湯醫生為了履行「我這麼好的男人，就是要與他人分享」這樣的承諾，暗指著他始終沒有放棄那份對初戀的執著。

在最後，小書沒有逃離精神病的折磨，繼續停留在無限的幻想之中，而湯醫生仍舊選擇繼續與各式各樣的女人交往，也許坦承了自己的懦弱，因為始終被初戀的陰影框架，因此承認無法與單一對象交往。

作為要治好心病的心理醫生，卻無法解救自己的心魔。只想著「那病人沒來，所以是被我醫好了吧」，小書也想著此時湯醫生的心被我醫治好了。兩人像是瞎了眼一般，也許是在欺騙自己，也許是在為自己圓一個心安理得的謊。

總之，兩人皆選擇了同一路走：相較之下輕鬆的那條，背離真相之路。

生鏽翡翠，只容納著溫柔與純真的樂園

性格非常固執且呆板的巴納比，在遇見溫柔的竊賊戴納後，開始驚覺自己內心的變化，摸索大人感情的樣貌，也進而面對自己從年幼以來無法去正視的問題。

住在這棟名為生鏽翡翠又寬敞又華麗的大房子裡，兩人卻又在五百公尺外的地方建了一個窄窄又破爛的樹屋。

生鏽翡翠就如「被巴納比包裝後的心房」，而戴納在某個時刻住了進來。但生鏽翡翠的空間之大，大到沒辦法拉近兩人的距離，也存在著許多巴納比因潔癖與習慣而訂下的許多規則。因此看似根本無需建造的「樹屋」出現了，與生鏽翡翠那華麗的大房子相比，樹屋更像是「巴納比毫無包裝的，赤裸又脆弱的心房」，且樹屋是與戴納一同建造的，只有戴納看得見，只有他知道樹屋在何處，也只有他進得去。

存在與無法存在秘密的樹屋

他脫下外套把樹屋漏著水的縫堵住，水還是不斷地滲進來，要是雨再多下個幾天，這個樹屋就會徹底從樹上垮下來。

巴納比曾說過的這句話，暗示著自己的情感流露更多的話，自己的心將會無法乘載。這裡的「他」是指戴納，意味著戴納想辦法將「巴納比不斷流露出來的情感遮住」，並不想讓巴納比難為情。

外面的雨不停地下，水不斷地漏進來，我摀住眼睛大哭了起來，靈魂不知散到何處去，我不停說著對不起⋯⋯

這時雨就如巴納比真實的情感，頻頻流進自己破爛的心房，而戴納也在當下一同感受這一切的發生。在巴納比大哭之時，他內心的樹屋已經垮下來，他拿這一切不知所措而不停為此道歉。從此也能看出巴納比在面對戴納時心中毫無防備。

樹屋像是兩顆窄窄的心，讓兩人躲進這個地方時，總是會意識到：在這個空間裡，我們不得不面對彼此。也像是預知了某天「我們終究要因為某些事而躲進來。」而這些事便意味著，當巴納比驚覺自己的情感變化時，他最終還是需要在這個窄窄的空間裡，面對滿溢的情感與真正愛的人。

你是我心的竊賊：是誰偷了誰的心？

看似是戴納魯莽闖進生鏽翡翠，來偷走巴納比的心。反觀在更早之時，去到年幼巴納比家的戴納，心已經被巴納比偷走了。回到深愛著巴納比的法蘭西身上，巴納比看似也沒有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對妻子也不是特別有心，卻讓法蘭西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而小書在某一次闖入生鏽翡翠時，他心也在那一次被巴納比給偷走，因此他成為了「小書的王國。」

在更後頭，陽光早餐店營運的期間，來用餐的人總是會忍不住地多看他幾眼，暗示了「巴納比能夠無聲無息地偷走他人的心」。

而戴納作為一個有目標的「偷心賊」的出現，也讓看似懵懂無知的巴納比悄悄意識到：原來心真的會被偷走。綜觀來看，故事裡真正的偷心賊，就是巴納比自己。

兩人共有的執著：生而為人真的必須聽天由命？

巴納比執著點在於「我必須承擔後果，要當一個負責任的大人。」結果走入了一段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模糊糊的婚姻，而戴納的執著則在於「出生就注定當一個賊，一輩子就該當個賊。」戴納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也看出他對於命運的執著與無奈，但究竟是無力去改變，還是不知變通，是否也是一種閉眼不看的堅持。

頭一次我忘懷所有苦痛，忘記所有過去的惡夢，沉醉在一件事情裡。

就偷竊這件事讓戴納有了生命的向前，因此他將它視為「沒得商量」的事情。

所有的執著都不是命運所致，而是來自童年的印象

看似非常隨性且不拘小節的戴納，也會擁有「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偷」的執念，看似容貌漂亮到堪稱完美的程度，卻對自己感到非常自卑。巴納比在戴納身上看見了「原來事情不一定會是我想的那樣」。這在冥冥之中平衡了巴納比從小而來的完美主義。

巴納比的完美主義來自年幼時的經驗「如果今天沒有這麼做，事情就會有所差錯」，對應戴納擁有「如果沒有偷東西，我的生命就毫無價值」這樣的人生法則，回到他年幼時沒有愛，沒有家人，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事物的時刻，發現能夠靠偷東西來獲得成就感，否則當時的自己將一無所有。兩人都無法弄清真正的「規定」是什麼樣的，只是一味地浸泡於自己的童年印象裡。

所以每當有人告訴我「你太執著」的時候，我總是會感覺沮喪，因為我並不知道怎麼做會更好。因此擁有「看見謊言的能力」的陪伴者，在生命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共同特質與互補的力量：填補彼此心裡的缺

親愛的，你的生活太拘束了。你很固執，什麼事都想把它做得完美，草常常要除，窗戶要擦，要完全透明，要自己在一天內看完一本書，出去散步或騎腳踏車，在天黑前一定要回到家，蛋一定煎到漂亮的形狀，要不然會難以下嚥，音樂音量一定要調到五，要不然會覺得CD壞了。你有沒有想過？讓草多長一天，會變成什麼樣子？窗戶沒有完全透明是什麼樣子，花更長的時間來看一本書會是什麼樣的享受？天黑前沒回家，會發生什麼事？

巴納比幫助了戴納改變「一定有不用偷就能活下去的生活方式」，而戴納幫助巴納比體會了「不須完美主義也能感到自在的生活」。

一同看見了彼此「不必要的執著」，進而想要去幫助對方找到解決辦法。

我在他床邊蹲下來，看著熟睡的他，彷彿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那個渾身是傷卻無力表達的小男孩，但他卻顯得更加神采奕奕，在他身上看不見疤痕。

戴納眼裡的巴納比是：與我有著同樣的東西，卻是我好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兩人認為彼此的相遇是命運所定，但更多的是兩人在彼此脆弱不堪的時刻，相互承接了彼此的破碎與溫柔。

乘載了生命破碎的小屋

世界是否有我的容身之處：父母言語的牢籠

在母親嚴格教養，父親百般呵護之下的戴納（賽布），性格十分的內向，怕生，但也善良又溫柔。這和年幼時的巴納比對照，其實是非常相似的兩個孩子。

別那樣講，別害他得意忘形，忘形就像臉蛋破一個大洞，人人見到都喊醜。母親總是在生氣，她總認為我是她這一生的累贅。

長得非常漂亮的戴納，在母親嚴厲的言語當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卻找不到。因此他自卑，對自己毫無自信，生命裡也沒有過好好的道別。父親什麼也沒說，也沒有事先交代，悄然無息地離開。這讓年幼深愛父親的戴納心中，留下了難以彌補的缺口。

不管愛誰，都該由自己來承擔一切。我會試著承擔一切，面對命運給我的所有規定。

父親的這番話，對年幼的戴納來說是刻在心底，至關重要的。這裡的「規定」顯示了「命運規定我現在必須離開你」，因此戴納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能夠修復關係的機會。這在日後戴納成為一名賊，在世界的角落奔走，懷著也許會被抓去坐牢的心態，選擇臣服於命運的規定。

童話故事裡的淚：被愛的人是否需要承擔責任？

愛當然是不能勉強的，只是誰越愛你，你越對不起誰。

他乘載著父親扭曲的愛，陌生叔叔與孤兒院校長禽獸般的愛，還有巴納比叔叔西里爾的愛。因此小時候的戴納這樣認知：「無法回報這些愛的我，是否還有存在的價值。」但不尊重他人的愛是否還能成立？自私的愛還算是一種愛嗎？

我將我的模樣，活成了你的模樣

我親愛的戴納！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啊，這幾天你到底去哪啦⋯⋯

老婦人那樣喊著自己的狗狗，無家可歸的戴納在那裡看著，便脫口而出自己是「戴納」，正因為他也想成為那樣被想念，被等待著歸來的人。

戴納這個名字本身，有著「如陽光般純潔、光耀」的意思。當初為戴納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永遠帶著一顆赤子之心地活著。也讓他在「賽布」這個身份時所發生的破碎之事，能夠到「戴納」之間做一個了結。

但事實生命是無法單靠改名換姓來改變的。巴納比之所以會在戴納離開後，是因著戴納無法以「賽布」之名繼續走完的那趟旅程，他想要帶著他的過去一同活下去，而戴納也在往後活出了真實的自己。

沈默的孩子，想說的話總是特別多

陶爾陶西，也就是理花，在「只在乎自己，以自己為中心而活」的法蘭西太太撫養下長大。人們看見的是「沈默又怪氣的孩子」，沒有被看見的理花卻是一個「善良且富有許多感知的孩子」。

在這一整篇章可以細細品味理花的內心世界，一個沈默的孩子心裡面都在想些什麼，在意什麼，對什麼事物感興趣。

她似乎也不怎麼在乎我冷漠的態度。我是個膽小鬼，我希望她能知道其實我是愛她的。

理花在信裡面提到自己是個膽小鬼，這也能呼應為什麼理花會不敢接近喜歡的男孩，而是默默地寫了一封又一封的長信給他。在面對親人也一樣，雖然不討厭母親，卻也不曉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愛。

大人與小孩的一線之隔

每晚只要閉起眼睛就會想起你的模樣，我不敢告訴母親呢，怕她說我是青春期戀愛了什麼的，我不喜歡大人這樣說自己的小孩，就算不是自己的小孩也好，總之像在嘲諷一樣的，我想每個大人也都經歷過青春期不是嗎。

「每個大人也都經歷過青春期不是嗎」為何要假裝自己不曾擁有過？那樣心思細膩的理花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也點出這個社會上總愛區分「大人與小孩」，但事實上誰才是真正的大人？誰才是真正的孩子？當個大人好，還是當個孩子好？這也是當時我對於成長的疑問。

她不會理解我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她一定沒有瘋狂地愛上一個人過，她一定沒有。

理花這樣斬釘截鐵地論斷自己的母親一定沒有瘋狂愛過一個人，而從法蘭西的角度來看，她也認為理花「年紀這麼小哪會了解愛」。好笑的是，無論年紀大小，兩人都曾經十分深刻地愛過一個人。我想這句話就出於，就像那年紀的我看我的父母，也會單方面認為他們沒有像我這樣愛過，他們絕對不會懂得。

我愛的是他的影子，還是真正的你

理花會開始對雷金納德感興趣的最大原因是「在雷金納德身上看見小書的影子。」

我實在搞不懂，到底是喜歡那個他還是喜歡你，真的搞不懂，是因為像他才喜歡你，還是無關他的喜歡著你。

我也想過理花會不會對於自己的情感十分混亂，但就雷金納德的出現來說，也讓遲遲不敢面對「小書的離開」這件事的理花，有了一個階段的重要決定——去觀看他的照片，去回味以前的記憶，去他的墓園探望他。這些都是「膽小的理花」所跨出的一大步，而雷金納德成為那把推力與勇氣，讓她決心面對，也敢於去看曾經無法去看的傷痕。

你的那個他，和我的那個他，都走錯地方了

第一個他指戴納，第二個他是小書，走錯地方很像在說「愛錯人」，或是「進到錯誤的領域」，卻更像意味著：他們一樣都用了錯的方式解決問題。

而理花身為一個局外人，也許才是最一目了然的。

在我心中永遠不會熄滅的光芒

《陽光早餐店》對我而言，就像是為了安慰自己，去回收廠魯莽地撿了一些破爛回來，拼拼湊湊後的一個大型娃娃屋。這樣的娃娃屋看起來，確實有些生澀、古怪，也很像隨時要倒塌一般。也許這就是它的迷人之處，與真實的人間一樣，存在著種種錯誤與矛盾。

它拼湊起來不太容易，要與裡頭那些人相處也非常不容易。但它伴隨了我整個中學時期，高中到大學，也重重地影響了我往後的感情觀、人生觀與世界觀。每當遇見問題時，也會想著是巴納比的話，大概會怎麼做，是戴納的話會怎麼做，法蘭西太太會怎麼做⋯⋯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

故事看似圍繞著那早餐店，但那早餐店，也是世界——十五歲的我的世界，也是現在的這個，存在著你我的世界。我們都曾經在這個世界相遇，也曾經在這裡哭著或笑著，在這裡回憶起一些屬於自己的什麼。

曾經有幾個讀者問我，戴納在那十幾年來，難道沒有回去找過巴納比嗎？我也想著，嗯，奇怪，為什麼呢⋯⋯所以我問著戴納，戴納，你有回去找過巴納比嗎？我沒辦法找到回生鏽翡翠的路，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直到我靠自己的力量回去的時候，門都鎖死了，巴納比已經不住在那裡，也不再回去了——也許是這樣，有很多屬於他自己的理由。曾經很想知道答案的我，現在也明白了，這個為什麼，就讓戴納自己告訴巴納比吧。

我想他會是最想知道，最需要答案的人。

很抱歉，我總是一直在做錯的事情。總是盲目地追求我愛的事物，卻忘了身邊真正擁有的東西。我會努力認真地思考，對我而言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在我們這樣的年紀，我們究竟該擁有什麼，該失去什麼，要記得清清楚楚，要知道得明明白白。

這是理花當時寫給雷金納德信裡的其中一句話。甚至記憶裡也沒有這樣寫過，再讀一次已經熱淚盈眶。往回看這句話，似乎也涵蓋了我當時最想要說的：在我們這樣的年紀，我們究竟該擁有什麼，該失去什麼。

每個篇幅看似在講「命定的愛情」，也許我更想說的是「情感的真正樣貌」，以及每一個人在面對「愛」的方式，面對「惡」的方式。誰在踽踽獨行的道路上堅持善良？誰在自己犯下錯行時不惜說謊？

誰以牙還牙，誰以善勝惡？

當我們逃又回來的時候⋯⋯當我們決心去愛卻受傷的時候，又該怎麼做？最終我們要往哪裡去？要如何看待我們短暫卻漫長的生命？

誰會在哪裡犯了錯？誰會在哪裡被原諒？而陽光最終會落在誰頭上？

我這樣問著自己，同時也問著生命。

出於善意的溫柔，不分對錯。

這是我十一年來給自己的，淺淺的回答。

也是我今天從這裡拿到的，送給自己的一份禮物。

那你呢。

能從我這邊拿走的東西就盡量拿走吧，我這樣曾說過。這是我做任何事最大的目的，也是最樂見的。

所以，請從這個由我們拼湊的世界裡，帶走一些什麼吧。

請永遠不必害怕它垮下，因為有著你我的支撐。

一樣，謝謝，歡迎光臨。

我是陽光早餐店的主人，巴納比。

2023.07.28 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