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後,片名早早浮現於畫面,令觀眾不禁猜想:故事中的怪物會是誰呢?眼前的大火也因襯托著紅字顯得格外不尋常。
《#怪物》的結構大致將安藤櫻飾演的母親、保利老師,以及孩子(麥野湊與星川)的視角分為三段,透過此剪輯形式與攝影機擺放的不同位置,訴說人之所見都只足夠是「部分」真實,在這層理解下便可以說——所有角色都是怪物,也都不是——隨著角度的不同,過剩的善意有時可能產生質變,可只要本著善的所有人,懷抱的也皆是同一顆真心。
在片名拋出一個大大的題目(不明的指控)後,故事旋即製造一個又一個的懸念,使觀眾自然而然地留心於每個角色所說的話,以及他們各自的處境與立場。舉凡媽媽對湊的憐惜與關愛,有時竟有反效果、保利老師懷著要成為一個「好」老師的心願,試圖幫助與理解同學之間的糾紛,湊卻不知怎地撒下保利辱罵他的謊言。這樣操蹤懸念攜著觀眾隨劇情前進的方式,讓看電影的我們也參與了《怪物》欲言的命題,觀影過程中,多少會察覺到自己難以不帶著有色眼光,去拆解完所有的關係謎題,因此怪物一詞也以一種人性缺陷之姿,降臨了銀幕外的世界。
坂元裕二的劇本與是枝裕和的導演風格是有些相剋的,看似精巧的安排(例如藏頭的作文),實則無法讓人輕易聯想到自然的角色動機,因此減縮了是枝過去作品中餘韻流淌的空間,亦弱化了那種無聲卻頑抗的強烈感情。多視角的敘事使情感無法再投入更多,重複觀看後的體驗更是如此,這是一種取捨的結果。
然視角切換形式的作品,除了紛紛被提及的《#羅生門》外,於意義上,《怪物》與吉田大八導演的《#聽說桐島退社了》或許更有可連結之處。《聽說桐島退社了》同樣以單一事件的各種角度,描述在桐島對學校所有相關活動的缺席後,以他為中心的小型校園社會裡所有人物關係的變化。當我們試著把片名的枷鎖除去,將「怪物!」和「聽說桐島退社了!」看成純粹的語句,它們都像是種「可能的謠言」——「怪物!」的喊出,是誰正在批判?又或者只是童言童語的嬉戲聲?桐島也或許僅因不方便提前明說的原因幾天沒來學校,卻因退社的謠傳在校園起了不小的影響——觀眾在《怪物》中捕獵怪物、在《聽說桐島退社了》中尋找桐島的身影,可真正恐怖的從不是怪物本體,也不是桐島竟然缺席了,而是言語的不實和它的指控性質。未知讓人們騷動,說者與聽者詮釋事件的落差逐漸使關係網絡崩塌與裂解,這兩部電影深埋的題目是誤解,有場美麗又憂傷的戲也恰恰表現了這點。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早晨,湊與星川消失了。母親與保利老師急忙奔往孩子們的秘密基地,不顧土石坍方,險地爬上已翻覆的車廂,試圖抹去窗上泥土的同時,卻趕不及砂石的流速,像是意指那些因為彼此懷抱的歧見就再也說不清的誤會,但充滿污泥的窗上仍不停有雨滴落下,一點一點清晰可見,像極了星星。《怪物》始於一場大火,經歷各種片片面面的視角,各異的視線像把利刃,截斷了情、曲解了意,人與人之間的事像烏黑神秘的宇宙總讓人無法仔細看清,可麥野湊和星川之間的情誼為我們展現,更保存了對自己和對他人誠實,以及幸福的可能,故事終以坂本龍一的〈Aqua〉(一場大雨)溫柔收束。曾經說不出口的話已隨不和諧的樂音揚長而去,兩個孩子是如雨點、如星星般耀眼純淨的存在證明,密林深處停駛的老舊電車象徵著他們逃離的盼望與無法真正前進的現實,但經沖刷洗鍊過後的純潔心靈,總得以化解世上與眼前的惡意,他們已然遠行。
「我們轉世了嗎?」
「沒有,我們還是原本的樣子。」
「真的嗎?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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